雨下得极其大,砸落在出租车车顶上,仿若好些无数根鼓槌,在密集地不停敲打,一面快要濒临破碎的鼓。
我望向窗外,那容纳德企的区域,也就是中央商务区之处,正遭受雨水的倾淌冲刷,从而变为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呈现出块状的景象,霓虹灯所散发出来的光晕,于水渍范围之内慢慢地散开,恰似一幅已然被水浸湿了的、属于印象派风格的油画形象。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姑娘,去面试啊?”
我点点头,没说话。
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湿棉花,有点反胃。
这感觉不是因为紧张。
两天前,周诚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没有回家。
我和周诚结婚七年,备孕三年,一无所获。
那医院给出的检查报告,是厚厚一摞,每一张呢,都好似一张判决书,它宣告着,我们彼此之间存在着某种生理性上的不兼容情况。而问题,是出在我这儿 。
医生说得很委婉,但结论冰冷:概率极低。
从医院出来那天,周诚一言不发,开车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说,要不算了吧,我们两个也挺好。
他没看我,声音闷在胸腔里:“再试试。”
那之后,家里的气氛就变了。
宛如一间起初明亮的屋子,被人暗暗关掉了一半的灯,剩余的光,仅能让你看清脚下的路,可再也无法照亮角落里的灰尘了。
即便过去,那被我们有着强烈兴致的规划,是关于到什么地方去旅行,以及给往后的孩子取怎样的名字,可现在,我们不再去言说未来了 。
沉默像水草,在我们之间疯狂滋长。
发现“小安”的存在,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三。
周诚在洗澡,这时他把手机放置在客厅进行充电,向来他都没有防备之心,确切地讲,他坚信我是不会去看的。
我确实没想看。
仅只是他的手机屏幕闪现了一下亮光,一款打车软件的推送突兀地弹了出来,上面显示着:“您身为尾号XXXX的‘小安’的常用一同出行之人,TA已然结束了行程。”。
常用同行人。
这五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我的太阳穴。
我划开手机,不需要密码。
点开那个软件,行程记录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显然是清理过了。
但是呢,我瞧见了那般被绑定起来 的“常用同行人”,其头像呈现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于阳光下绽放出极为灿烂的笑容,有着两颗小虎牙,显得十分可爱 。
备注:小安。
我退了出来,心在胸腔里,缓慢地擂动着,沉重地擂动着,像一口古时被敲响的钟,那余音震得我四肢,都发麻了。
我点开了外卖软件。
近来的三个月期间,存在着十几笔订单,这些订单的地址,既不是自家之处,又并非是他的公司所在之地。
是一个离他单位不远的单身公寓。
点的都是双人餐。麻辣香锅,烤鱼,小龙虾。
都是我因为备孕,严令禁止他碰的东西。
收货人姓名,有时是他,有时,是“安小姐”。
我把手机放回原处,屏幕朝下,和我发现它时一模一样。
浴室的水声停了。
周诚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下。
“怎么还不睡?”
“等你。”我说,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带着一身湿热的水汽。
瞅瞅今天,可真是累坏了呀,项目组里头才刚来的那实习生呢,啥啥都不懂不会,我呀,非得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亲自上手去教他呢。
他习惯性地抱怨。
过去,我会安慰他,给他捏捏肩膀。
今天我没动。
我只是看着他,问:“新来的实习生叫什么?”
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移。
“叫……安然。怎么了?”
安然。小安。安小姐。
对上了。
像法庭上,律师呈上最后一份证据,所有逻辑链条完美闭环。
我心里那座叫“婚姻”的大厦,在那一刻,无声地,塌了。
我没哭,也没闹。
我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我说:“没什么,早点睡吧。”
他似乎松了口气,钻进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更新了尘封三年的求职简历。
我需要一份工作。
不,我需要的不是一份工作,我需要的是一艘自己的船。
在婚姻这条,看似平稳的河中,即将毫无征兆地,变成湍急瀑布之际,我需要一艘,能让我安然渡过去的,属于自己的船,。
这家德国企业,是我投的第三家,也是我最想去的一家。
薪水高,平台好,最重要的是,常驻地在另一个城市。
“Miss Lin, we can start now.”
HR的声音把我从两天前的回忆里拉回来。
她称作Cici,脸部妆容极为精致,身着一套裁剪得恰到好处的职业套装,其英文说得顺滑流利合乎正规标准,带有着一缕海归精英所特独有那种优越感。
在整个的办公室范围之内,环境处于安静的状态,安静到了仅能够听见中央空调所发出的送风声,这风声,以及她敲击键盘时所产生的清脆声响 。
这是一场压力面试。
从我坐下的第一秒,Cici就没跟我说过一句中文。
她语速很快,用词专业,时不时抛出一个缩写词,观察我的反应。
我垂着眼,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我听懂了每一个单词,但我选择装作听不懂。
极其费力地,我磕磕绊绊的,将异常困难地把“Sorry…my…English is not good.”里每一个单词都说出来 。
Cici的嘴角,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轻蔑。
是她,语速放慢了下来把那问题重复了一回,用的词汇也更简单了些,问的是:“请,介绍你自己。你的姓名,你的大学,你上一份工作。”。
我仍旧是那副带着惶恐神情的模样,将简历里明明白白写着的内容,采用蹩脚的中式英语再次进行了复述。
像一个拙劣的演员,在演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位三十多岁,处于已婚但未育状态的女性,其专业能力被搁置长达这么多年,并且连最为基础的语言关居然都无法通过,究竟是凭借怎样的方式才得以通过简历筛选的呢?
或许是我的项目经验太亮眼,让她觉得可以“抢救”一下?
她开始问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更为深入,有关于我过去所负责的项目,有关于数据分析模型,还有关于市场策略。
我给出中文的回应答复且带着歉意地露出笑容说道,“不好意思,这一内容极为专业,我无法借助英文表达清晰。”。
Cici的耐心显然在被快速消耗。
她斜靠于椅背上,双臂交叉环抱胸前,其目光带着审视意味,恰似X光那般,试图由内往外,将我周身细细扫查一番 。
林女士,咱们这个岗位呢,得经常不停地跟德国总部进行沟通交流 ,所有的那些会议以及邮件呀 ,都是处于全英文的环境当中 。您目前这样的语言水平哦 ,恐怕是很难符合要求从而胜任这份工作的 。
她的话说得很直接,几乎就是宣判了我的死刑。
我捏紧了手心里的玉坠,那是我妈给我的,她说,玉能压惊。
此刻,我能够清晰地觉察到,那块冰凉的玉,处于我汗湿的掌心之中,正一点点地被捂热, 。
我说:“我可以学。”
Cici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
“学习需要时间,林女士,但我们没有时间等您。”
面试陷入了僵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沉默。
我知道,我在等的人,快来了。
我赌的,不是Cici的善心,而是这家德企的严谨。
像这样关键且处于核心地位的岗位,区域范围内的HR,仅拥有初次考试的权力,而最终能够做出决定,敲定结果的,必然是总监层级别的德国人 。
果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
金发,蓝眼,五十岁上下的德国男人,表情严肃,走路带风。
身为这家公司的技术总监,此人乃是克劳斯·施密特。在我前来这儿之前,于我而言,他尽数公开能够获取的资料全部都被我好好地研究而且透彻了解明白清楚了。
Cici马上站了起来,以恭敬的姿态借助英语打起招呼来:“Mr. Schmidt.” , 。
施密特先生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头微蹙。
他显然是听到了刚才对话的尾声。
他转向Cici,语速极快地用德语说了一句什么。
Cici的表情有些慌乱,她显然听不懂德语。
施密特先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看着我,又用德语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是说她呀,她就是你讲到的、阐述的那个项目经验堪称完美,然而语言能力却为零的候选人咯?对不对来着?
Cici的脸涨红了,只能不停地说“Sorry”。
整个场面,滑稽又可悲。
一个以国际化自诩的HR,却听不懂自己老板的母语。
而我,身为被她判定是“语言能力归为零”的候选人,然而却明明白白地听懂了每一个字,没错都是每个字哟。
施密特先生似乎失去了所有耐心,他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开口了。
我用的,是字正腔圆的德语。
施密特先生,能认识您真是让人开心。我拜读过您那篇论文,是关于贝叶斯网络在市场风险建模里的应用,极具启发性。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施密特的脚步停住了。
他猛地转过身,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
Cici把嘴张大了,脸上一开始所带有的局促神色,接着转变为惊愕的样子,随后又变成了难以相信的神态,最终呈现成为了一片空白的模样。
我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看着施密特先生,继续用德语说:
我就刚才所出现的误会,予以致歉。我仅仅是想要瞧一瞧,贵公司究竟是诚恳重视一名员工在实际工作里展现出的能力,还是仅仅着重于表面所呈现出来的样子。
我的英文,跟我的德语同样顺畅,没有丝毫阻滞。并且我的专业本领,相较于我的语言功底,更值得您耗费时间去深入知悉。
我说完,微微颔首。
施密特先生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欣赏的笑容。
他伸出手。
(克劳斯·施密特。暂时欢迎你的加入。)
我握住他的手,坚定有力。
“Lin Shu. Danke.”
(林漱。谢谢。)
Cici站在一旁,像一个被排除在外的道具。
我知道,这场面试,我赢了。
走出写字楼的时候,雨停了。
乌云散去,天空被洗得干净透亮,一道彩虹挂在天边。
深吸一口,那雨后带着清新气息的空气,胸口里那团堵了几天好像湿棉花般的东西,似乎散开了 。
回到家,周诚已经在了。
他腰间系着围裙,于厨房里不停地忙碌,有一口锅正炖着我尤为喜欢的玉米排骨汤,那香气正弥漫开来,氤氲着。
这是他表达歉意的方式。
每次我们吵架,或者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就会炖这锅汤。
过去,我闻到这个味道,心就会软下来。
但今天,我只觉得这香气油腻得让人恶心。
他看到我,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
“回来了?面试怎么样?”
“还行。”我换了鞋,把包放在玄关。
疲了吧,赶快去洗手,汤即刻要成了。他仿若毫无异样之人,周到至极 。
我没有动。
我靠在玄关的墙上,看着他。
“周诚,我们谈谈。”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开始闪躲。
“先……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不。”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就现在。”
我将手机拿出来,把那张有着“小安”头像的截图点开,还点开了那十几张外卖订单的截图。
我没有把手机递给他,只是把屏幕转向他。
“她是谁?”
周诚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喉结滚动,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厨房里,那锅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响着,像一颗被捂住的心跳。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膨胀,挤压着空气,让人喘不过气。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漱漱,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解释。”我打断他,“我只想知道,多久了?”
他低着头,像个被审判的犯人。
“……半年。”
半年。
当我为备孕,喝着那苦涩的中药,扎着数不清的针,躺在手术台上承受剧痛,全身上下都忍不住颤动的时候 。
在他每天抱着我,说“老婆辛苦了,我们再坚持一下”的时候。
他,正与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吃着麻辣香锅,享受着那些轻松惬意的时光,而这些时光本应属于我。
心脏像是被人用手攥住,狠狠一拧。
疼。
但没有眼泪。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不是悲伤,我只是觉得脏。
我讲道:“周诚,我俩的婚姻,恰似一份合同。七年前,我俩自愿签了下来,许下对彼此忠诚的诺言,且互相扶持着点。”。
“忠诚是这份合同里最重要的条款,不是赠品,是义务。”
“现在,你违约了。”
我的语气,冷静得像在宣读一份法律文书。
周诚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漱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只是太累了……”
因工作压力巨大,回到家后,还得直面备孕所带来的压力,我妈每天都会打电话催促,我瞧着你那般辛苦,我心里也跟着难受。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黑洞之中,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跟小安一块儿,我……我只是下意识地感觉较轻松些,我压根儿未曾涌起过破坏我们家庭组织形式的念头!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辩解,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压力”。
这是我听过的,最可笑,也最无耻的借口。
我冷笑一声。
“所以,你的压力,需要另一个女人来帮你分担?”
“你的轻松,建立在对我的背叛之上?”
“周诚,别把你的欲望,包装成委屈。”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所有虚伪的伪装。
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最后,他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垮了下来。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我说:“对不起没有用。违约,就要承担违约责任。”
他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恐惧。
“漱漱,你……你想怎么样?”
“离婚?”
我摇摇头。
“离婚太便宜你了。”
我要求你,需将这半年期间,你花费于她身上的每一笔钱,以双倍的数额,归还给我 。
“我要你,把你的工资卡,交给我。”
“我要你,在你所有的社交软件上,公开我们的结婚照。”
“我要你,搬去书房睡,直到我满意为止。”
我一条一条地说着我的要求,像在宣读判决。
周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漱漱,你这是在羞辱我!”

“是你先羞辱了我们的婚姻。”我毫不退让,“签,还是不签?”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或许是那场成功的面试给了我底气。
我清楚,我已不再是那个,只能在这段婚姻里依靠他人,顺着他的意思行事的家庭主妇啦。
我有能力,随时转身离开。
而他,没有。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害怕。
他怕失去我,怕失去这个稳定的,被他亲手打碎的家。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厨房里,那锅汤,终于因为烧干了水,发出了焦糊的“刺啦”声。
我们的婚姻,也一样。
第二天,我约了安然。
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她前来之际,身上着装为一件白色连衣裙,脚穿帆布鞋,头顶扎着高马尾,脸上未施粉黛,呈现出自然的素颜模样,以这样的形象现身 。
确实很年轻,像一颗还没完全熟透的青涩柠檬。
她看到我,显得很局促,双手紧张地搅在一起。
“林……林姐。”
我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我给她点了一杯柠檬水。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开门见山。
她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
“我今天找你,只是想跟你聊聊周诚。”
我将周诚的体检报告摆放在她面前,把我们家的房产证复印件也拿来摆在她面前,拿着我那沓厚厚的医院诊断书同样摆在她面前,一个一个依次摆放 。
周诚身为有中度脂肪肝以及高尿酸状况的人,不可以食用存在高嘌呤特征的食物,那些你们所食用的烤鱼,还有小龙虾产品,对于他而言等同于毒药呀。
这套房子是婚前财产,其名字写的是我,他每月六千块用来还房贷,还的是我的房子 。
我和周诚结婚已经七年了,一直都未曾有孩子,而这问题出在我这儿。然而,周诚,他作出了选择,决定和我一起去承担这一切 。
安然的脸,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她看着那些文件,像是在看什么烫手的东西。
我接着讲道:“我清楚他对你讲了些什么。他必定讲,他活得并不开心,提及我很有主见,还说我们的婚姻好似一潭毫无生气的死水 。”。
他将自身塑造成为一名受害者,一名亟待被拯救的,孤独的男性。
然而你呀,具备着年轻的特质,怀揣着热情的心境,恰似那一道光芒,直直地照进了他那沉闷无比的生活之中。你给予了他新鲜感,给予了他那种被人崇拜的感觉,致使他觉得自身仿佛重新获得了生机,宛如再次活过来了一般。
安然的嘴唇开始发抖。
因为我说的,句句属实。
然,安然。注视着她双眸,我逐字逐句而言,你所认为的这番爱情之举,之于他却仅是其自我逃避现实的其中一个出口罢了。
“他不会为了你离婚。因为离婚的成本太高,他付不起。”
“他不会给你任何承诺,因为他给不了。”
仅有一些价格为廉价的宵夜成为你所获取的,仅有一些呈现为虚无缥缈状的关心是你所得到的,还有一个被冠之以“第三者”称谓的坏名声也是你所得到的 。
年仅二十二岁的你,方才大学毕业,有着极为美好的、充满希望的前程。然而仅仅是为了一个性格懦弱的、面对责任时不敢有所担当的中年男子,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
我没有指责,没有谩骂。
我仅仅是在讲述一个事情,一个当她被爱情的甜蜜弄得头脑发昏迷迷糊糊时,没能看得出的事情,而已 。
安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砸在桌面上。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她哽咽着说。
“他或许真的喜欢你。”我说,“但他更爱他自己。”
他喜爱,因你而产生的轻松之感,还有所带来的愉悦之情,钟情于那种无需承担责任的暧昧状态。然而,这与,爱这一事物之间,却是两码彼此不同的事情。
我把一张纸巾递给她。
不是为了让你退出,所以我今天才跟你说这些。这是你和周诚之间的事呀,我根本没有权力去干涉句号。
我仅仅只是希望去提醒你,女孩呀,不要将你自身的青春,耗费在一个并不值得的人之上。
柠檬具备很酸的特性,然而将其进行榨汁处理,添加些许糖,再添加些许冰,便成为一杯具备好喝观感的柠檬水了 。
你的人生,也是如此。碰到错的人,恰似吃了一口酸柠檬,特别涩。然而及时止损,将其转化为你成长的养分,那随后的日子依旧能够是甜滋滋的。
安的全程,安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哭。
我没有再说什么,结了账,起身离开。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剩下的路,需要她自己走。
走出咖啡馆,阳光正好。
我给周诚发了条信息。
“晚上回家,我们签一份协议。”
那份协议,我打印了两份。
标题是:《婚内忠诚与财产协议》。
周诚坐在我对面,看着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脸色比纸还白。
和我昨天所提出的要求相比较的话,协议的内容大致相近,不过呢,它在细节方面更加精细,并且具备更强的法律效力。
首先,针对忠诚义务方面。做出了明文约定,随便随便哪一方怎么地,都绝对不能啊没办法与除第一方之外,也就是说是第三方的人,产生那种越过常人际交往的范畴,那种亲密的关联关系,这里边涵盖了但又不仅限于情感层面的交流,身体方面的接触互动,还有经济领域的往来交易。
从第二点来说,是关于财产管理方面的情况。周诚的工资卡,还有周诚获得的奖金,以及周诚的一切收入,均是由我进行统一管理的。对于家庭当中重大的开支,需要双方共同签字之后同意才行。周诚在每个月时间里,仅仅只有两千块钱作为零花钱。
其三,关乎违约责任。倘若他再度违背忠诚义务,那么他会自愿舍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的分割权利,并净身出户;而且,得一次性付给我一百万的精神损害赔偿费。
第四,谈到协议期限,本协议有效时长是一年,在这一年过去以后,如果他的表现能够称得上良好,那么我们是有机会去思索重新对协议加以修订或者将协议终止的 。
我把笔递给他。
“签吧。”
周诚拿着笔,手抖得厉害。
“漱漱,这……这不公平。”
哼,“公平?”我嘴角上扬露出了笑容,“你背着我,居然还和别人一块儿吃着小龙虾,这时你可曾想过公平呀?”。
你在尽情享受她那份充满年轻气息饱含崇拜之情的心意之际,却将我孤零零地抛置于冰冷彻骨的家中,此时,你可曾曾思考过所谓的公平之处呢?
“周诚,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如若你选择签署,那么我们这段婚姻,才会存有一丝生机。不然的话,我们当下就要前往民政局 。
我把离婚协议书也拍在了桌子上。
两份文件,一份是戴着镣铐的苟延残喘,一份是彻底的决裂。
他没有选择。
他知道,一旦离婚,他将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一个家。
另外存在着他爸妈满怀的期望,他于亲戚好友跟前要维持的体面,以及,那处在市中心方位的,他支付了长达七年房贷可却不属于他自己的房子。
他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笔迹,歪歪扭扭,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虫。
我收起协议,一份放进保险箱,一份锁进我的抽屉。
“从今天起,你睡书房。”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卧室,锁上了门。
靠在门板上,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我没有赢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场婚姻保卫战,我看似大获全胜。
但我心里清楚,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比如,信任。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周诚严格遵守着协议上的每一条。
他下班就回家,不再有任何应酬。
工资卡第二天就交到了我手上。
他开始学着做饭,研究菜谱,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我喜欢吃的菜。
他会默默地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把我的鞋子擦得锃亮。
晚上,他睡在书房那张小小的折叠床上,从不打扰我。
我们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
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吃饭了。”
我回答得最多的是:“嗯。”
家,变成了一个安静的、秩序井然的旅馆。
我们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安然给我发过一次信息。
“林姐,对不起。我已经辞职了,准备回老家。”
我回了她两个字:“加油。”
然后删除了她的联系方式。
我的生活,也进入了一个新的轨道。
德企所给予的能够顺利入职的通知很快就下来了,其提供的职位,以及所给出的薪水,都比我预先期望的要好很多。
入职那天,我穿上了新买的职业套装,化了淡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明亮,坚定。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自己了。
在公司的茶水间,我又见到了Cici。
她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挤出了一个职业的微笑。
“Lin,欢迎你。”
“谢谢。”我回以微笑,坦然自若。
那天,虽有“冒犯”,我却未因之记恨她,后来,虽有“反转”,我亦未因之炫耀。
职场不是情绪的宣泄地。
能力,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施密特先生对我非常器重,把一个很重要的新项目交给了我。
我开始频繁地加班,开会,做报告。
我很享受这种忙碌。
它使得我没有空余时间去思索那些繁多杂乱的事儿,让我的价值感受,不再单单依赖于“妻子”此一身份,。
我和周诚的关系,在某一个晚上,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那天,我加班到深夜十一点才回家。
打开门,发现客厅的灯亮着,周诚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茶几上,放着一碗用盖子温着的面。
我走过去,摸了一下,还是温的。
是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卧着一个漂亮的荷包蛋。
我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吃我妈做的西红柿鸡蛋面。
我曾经跟周诚提过一次。
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把他叫醒。
“回床上睡去。”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我,立刻清醒了。
“你回来了?饿不饿?面要不要再热一下?”
我望着他,他彼时睡眼模糊且忪松,呈现出一片脸面布满紧张之态,于此之际,我内心之中某个处于坚硬状态的角落,突然间出现了一小块塌陷情况。
我说:“不用,就这样吃吧。”
我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着那碗面。
味道,其实很一般。
西红柿炒得不够烂,鸡蛋有点老,面条也有点坨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吃着吃着,我的眼睛就有点热。
这是他出轨后,我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周诚局促地站在一旁,像个等待老师批评的小学生。
“是不是……不好吃?”
我摇摇头,把最后一口汤喝完。
“没有,挺好的。”
我说的是实话。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修复一段关系,靠的不是惩罚和报复。
却是瞧那个犯了过错的人,愿不愿意,凭借着笨拙的、诚挚的行动,一点又一点,将你摔裂的心,再度黏合起来。
虽然,上面布满了裂痕。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
我们之间的冰,在慢慢融化。
周诚依旧睡在书房,但我们开始有了更多的交流。
他会跟我聊他工作上的烦心事,我会跟他分享我新项目的进展。
我们像一对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但也在努力地靠近。
他认为时间像硬币,一枚一枚的,往修复我们关系的储蓄罐内部投进去。
周末的时候,他会去到市场买回数量众多的石榴,之后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长,将石榴籽一颗一颗地把它们从石榴里面剥出来,接着装到保鲜盒内,以此方便我进行食用。
我的胃部状况欠佳,他不知经由何种途径学到的有关养生方面的知识,每天清晨时分都会为我熬制一锅小米粥 。
他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像是在赎罪,也像是在重新追求我一次。
我没有说原谅,也没有再提过去的事。
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把那段不堪,埋在了时间的尘埃里。
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怎样。
或许,那份协议到期后,我们会重新开始。
也许,当我于这家公司立定脚步,拥有了充足的积蓄之时,我会作出离开的选择。
但至少现在,我们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像两个走钢丝的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彼此的体面。
春节前,公司年会。
因为新项目拿了大奖,我被同事灌了不少酒。
散场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打电话给周诚,让他来接我。
他很快就到了,带着我的大衣和一条厚厚的围巾。
他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扶着我上了车。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
我靠在副驾驶座上,头晕乎乎的。
周诚一边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念我。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能喝就别喝,怎么就不听呢?”
“胃本来就不好,喝这么多酒,明天又要难受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我望着他那被路灯射映的侧脸,历经七年的光阴,同样于他脸上刻下了斑痕。
眼角有了细纹,头发里也夹杂了几根银丝。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我们,都老了。
车开到楼下,他停好车,绕过来给我开车门。
我下车的时候,脚一软,差点摔倒。
他眼疾手快地捞住了我,把我整个圈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我熟悉的味道。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防备,所有的伪装,都土崩瓦解。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哭的,不是他的背叛,而是我们逝去的七年。
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周诚的身体僵住了。
他感觉到我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
他将手伸出来,迟疑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轻轻地放置在了我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 。
“漱漱,别哭。”
“都过去了。”
“以后,不会了。”
他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笨拙地承诺着。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但是那一晚,我没有再让他回书房。
生活,似乎真的回到了正轨。
周诚对我更好,更体贴了。
我的新工作也顺风顺水,得到了老板和同事的一致认可。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甚至开始觉得,或许,我们可以真的翻过那一页,重新开始。
直到我收到那条短信。
那天,我在家加班,周诚的手机放在我手边充电。
屏幕亮了一下,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发信人是:妈。
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孩子呀,听我的去做,首先要稳住她,等到其把孩子生出来,那之后所有事情就都容易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