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上海会迈入“千园之城”。随着公园数量的增多，人们对公园的需求逐渐丰富起来。人们期待艺术、疗愈、运动等多元场景能够融入公园；渴望露营地、健身区、宠物乐园等配套设施不断得到完善；呼唤能够包含更多玩法且更具沉浸感的休憩体验。
今天的城市公园要如何应对这种需求的升级呢？还要如何在维持公共属性的同时，充分地引入创新的活力呢？一场微妙的重构正在暗暗地发生着。
“进化”的必然
竹子一家每年春天都会参加“过家家聚乐部”主办的“plant b 城市森林计划”。
周五下午 1 点半，竹子在杭州植物园的大草坪上站着看戏曲表演，她推着儿子的宝宝车。她的丈夫带着女儿在树林里做手工贴画。
竹子一家参加“plant b 城市森林计划”已经到了第三年。第一年只是随意逛逛，而如今他们会提前搭配好全家人的服装，还会带上相机、露营拖车以及用密封盒冰镇好的水果，他们的春游变得越来越有仪式感。
艺术家在林间为游览者绘画
一家人待的时间越长，需要准备的东西就越多。这种转变，正是公园形态持续进行“进化”所带来的结果。
如今，有很多可供游玩、休憩、运动和消费的空间。草坪区域，上午能进行集体瑜伽，中午有棒球比赛，晚上则有森林弹唱会；树林区域，有艺术家举办的飞鸟模型展览，还有艺术创绘与手作工作室；市集上，设置了各类小游戏以及打卡点……
林间的轻盈的艺术装置，也能带来有力的互动效果、
竹子一家连续三年参与“plant b 城市森林计划”，并且在消费方面也没有落下。竹子给记者简单地算了一笔账，在这次活动中，除了植物园的门票以及停车费之外，到中午的时候，她大概花费了 1200 元。
家里买了一幅压花装饰画，价格是 600 多元。丈夫陪着女儿做手工，花费大概 40 元。给自己买了一顶手工编织草帽，给女儿买了一个陶土胸针。还吃了两份冰激凌，喝了一份咖啡。
自然主义的展陈风格与植物园的整体氛围和谐统一。
算完账后，竹子略感惊讶随即一笑，他说不瞒你说，自己感觉花得挺值。在这里，不管做什么，不管看什么，不管玩什么，都能让人非常放松，能完全摆脱对电子屏幕的依赖，而且这里的一切消费行为都是基于家庭需求自然而然产生的。
竹子觉得，这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是杭州植物园的自然环境优良。另一方面，也有赖于 plant b 的策划，其内容丰富，却不会显得嘈杂，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能够沉浸在自然之中。
在树林里，孩子们也变得十分安静。
记者在现场多次听到“沉浸于自然之中”这样的描述。上海的白领露露有相同的感受，她觉得整场活动与自然场景融合得非常好，既不拥挤也不喧闹，而且能看到公园，并非只见造景不见公园。
露露表示，她参与过各个地方的热门公园活动。然而，当下的公园运营正渐渐趋向于同质化，只是放置几块艺术立牌，接着开办一个艺术市集，却通常没有充分考虑到公园自身所具备的自然禀赋以及公共属性。
事实上，要为这份“自然沉浸感”提供服务配套并非易事，这些服务配套既要完备，又不能喧宾夺主。
现场的物料搭建需以尊重自然为底线。plant b 主理人王瑜向记者表示，每幢木屋都确保选用了环保材质，每把椅子也都确保选用了环保材质，甚至每种装饰材料同样确保选用了环保材质或能被反复使用。
一位母亲正带着孩子做手工。
利用自然场地的“动线”进行设计，这样能让整场活动更像是一场“游园会”。
开阔的草坪中央用于运动、音乐等主题活动。草坪周围主要是品牌展示和市集。更深处的树林间安排了艺术展览、手作、绘画以及一切自然的交往活动。这样能让人们在“动”与“静”之间随意且自如地进行切换。
最后，入驻商家与品牌的筛选很重要。今年，有超过 800 家品牌报名。这些品牌中，最远的来自海南和云南。最后入围的品牌只有约十分之一。
林子小间的主理人就是从浙江丽水赶到杭州的。
王瑜的这种取舍，源自他创办“plant b 城市森林计划”时的初心。
五年前，王瑜从北京迁移到杭州居住。杭州植物园成为了她和孩子们的一个特别的“目的地”。作为杭州的居民，她渐渐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要让这块“宝藏”增添更多的乐趣，从而吸引更多的人来“一起玩”。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王瑜带着自己的策划找到公园，园方以开放的姿态迎接她。在以独立个体身份运营的五年里，王瑜建立了自己的团队，不断完善“plant b 城市森林计划”，最终做成了一个很受欢迎的公园 IP。
传统公园市集具有单一属性，而“plant b 城市森林计划”打破了这一局限，将自然景观、艺术表演、运动体验与商业消费相融合。它能持续办 5 年，或许是因为源自当地居民的真实需求与真实愿景，这些真实的力量成为公园 IP 持续进化的最有力支撑。
为公园“提案”
如果说，plant b 的发展表明了人们对公园需求的改变与增多，那么，在上海类似的情况是怎样发生的呢？
今年清明，首届“有园人大会”在浦江郊野公园举行。其中有植物拓染活动，让人眼前一亮；还有苔藓盒子，能让人眼前一亮；大地诗歌展也能让人眼前一亮；发呆比赛同样能让人眼前一亮；mini 运动会更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有园人大会”海报
“有园人大会”是由浦江郊野公园与公园生活方式品牌 Vitapark 共同实施落地的公园 IP 。同时，它也是浦江郊野公园的一次积极主动的行动。
2023 年有统计显示，上海公园举办的各类主题活动超过了 200 场，且增速较为明显。旺盛的需求促使公园玩法不断升级，在此情况下，浦江郊野公园主动与 Vitapark 取得了联系，期望能在公园运营方式方面实现新的突破。
如今，有越来越多的城市公园来找 Vitapark。据 Vitapark 主理人林欣所说：“在这几年里，公园几乎成为了线下活动场景的唯一代表。”
在 Vitapark 与世博淞园联合举办的市集中，“把公园装进生活”这一口号非常吸引人的目光。
找到 Vitapark 的公园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像“口袋公园”这样的开放式城市绿地，例如世博淞园；另一类是传统城市公园，像浦江郊野公园。前者主要聚焦于场地空间的更新，后者则更侧重于城市文旅品牌的搭建。
林欣向记者透露，眼下，Vitapark 极为重要的一项工作是为各类不同类型以及风格的公园提出“提案”。同时，借助市场化主体在内容创新能力、社群运营能力以及热点传播能力方面的优势，把这些“提案”付诸实践。
Vitapark的“公园”周边已经覆盖到了纸质刊物。
在丰富的内容与空间运营经验里，Vitapark 敏锐地察觉到人群注意力的改变，并且提出了“人类需要公园”这一口号，在短时间内获得了大量粉丝的认可。
林欣坦言，目前很多公园活动属于短期项目。怎样以一种长期主义的方式给公园带来真正可持续的价值，这依然是一个疑问。
那么，公园能否诞生一个独特且可持续的IP呢？
答案是肯定的。“公园里的莎士比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去年，“公园里的莎士比亚”于黄浦区古城公园完成了第三季的演出。在社交媒体方面，该词条积累了上千条笔记。网友们普遍评价其“非常新颖，很抓眼球”。随后，这个 IP 被许多其他城市引进。今年 3 月，该项目在四川成都落地。
在古城公园举办的“公园里的莎士比亚”第三季
做出这样一个新颖的“公园 + 艺术”IP 的品牌效应并不简单，文旅集团集中发力，绿化和市容管理部门主动作为，它们是其持续发展、不断创新的坚实后盾。
创新通常意味着存在风险。比如，有市民指出，公园在白天的活动和夜晚的活动差别较大，现场的设施无法满足较长时间等待的需求；不同项目之间的声音会相互产生影响等情况。
绝大多数市民的态度保持着包容。因为公园的新玩法总归是需要在实践过程中逐步完善的。
事实上，愿意为公园“提案”的，还有不少商业品牌。
耐克的“旧鞋新生”这一公益活动已经持续了数年，它所蕴含的环保理念与城市公园绿地的气质十分契合。对于这类合作宣传的提议，城市公园绿地是否能够开展呢？
当需求变化，城市公园绿地能够承担更多元的功能？
黄浦区绿化和市容管理部门的做法颇具智慧。他们在部分公园绿地展示了耐克品牌的公益故事，而耐克对黄浦区的部分市民健身步道和公共篮球场进行了翻新作为回报。这样，品牌获得了公益宣传，公园管理方获得了硬件升级。
这样的“双赢”局面不是经常能出现的。另外一些品牌所提出的提议，有可能是超出了应有的范围的。
业内人士透露，某奢侈品牌曾表示愿意承担某片公园绿地全年的更新与维护费用，并且希望能将公园的部分场地借给品牌方来举办品牌活动。然而，公园场地大多属于城市公共空间，其用途仅限于公益性质的活动或者承担某些文旅职能的活动，所以这样的提案是不被许可的。
平衡的可能
公园的“玩法”逐渐增多，问题也随之产生。面对更为复杂的场景以及更多元的需求，仅仅依靠公园自身，是否能够满足或者承载呢？
事实上，随着内容被注入，活力得到提升，公园管理运营模式也开始升级。 公园管理运营模式的升级是伴随着内容的注入和活力的提升而产生的。 内容注入且活力提升后，公园管理运营模式也随之升级了。
在上述几个案例里，受访者都提到，当下公园管理主要是由政府部门或者其下属的事业单位来负责的，而市场化运营主体参与的程度比较有限。所以，在引入商业活动以及开展多元化运营的时候，运营主体的经营资格界定不太清晰，有些运营主体甚至都无法办理经营许可证。
在市场化运营主体参与的过程中，能否对公共空间进行一定程度的升级改造，以及改造的尺度和范围是怎样的，都没有相应的规则。
郑维薇是营造中心的负责人，该中心专注于公园资产盘活及可持续运营，她已专注此领域多年。她坦率地谈及城市公园露营地的升级事宜：其中线上预约系统需要改造，水、电以及基础清洁设备等也都涉及公共空间的改造，甚至有可能还需要对周边环境进行优化，目的是防止露营活动对生态造成破坏。
土地是否可以进行变动，由谁来实施变动，变动结束之后由谁来进行维护呢？成本与收益该如何进行核算，这些情况目前还不明确。然而对于公园运营的从业者来说，这些都是他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公园露营地中，有一位母亲正在对刚刚搭建好的帐篷进行调整。 新华社发的照片由石斐拍摄。
郑维薇向记者透露，不仅露营地存在此类情况，在停车位的配套建设以及宠物乐园的配套建设等诸多具体问题上也都有类似状况出现。
上述一系列问题有一个共同指向，即提升公园的运营服务质量需要更多资金投入。然而，目前公园主要依靠财政资金来维持运营，其资金渠道较为单一，这使得公园难以调动自身的积极性。
民众和市场有旺盛的需求，同时又存在对过度商业化的担忧，那么该如何解答公园的发展这道题呢？
事实上，如果把公园当作一个聚宝盆，那么更重要的是要把盆里聚集的宝取之于民并且用之于民，要通过更有效率的运营方式来提升公园品质，以满足民众需求，同时解决养护成本的问题。
公园里的自然课
有业内人士提出建议，当下的公园运营可以借助“收支两条线”来达成平衡。其一，对项目进行评估筛选，找出那些既有社会效益又有商业价值的项目并给予支持；其二，从这些项目中获取额外的经济或社会收益，并且明确这些收益将用于公园的运营维护以及升级。如果能把这两方面的账目算清楚，那么难题自然就能够得到解决。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有不少受访者提到，公园走向商业的时候，商业也在靠近公园。
以上海的蟠龙天地为例，这个项目近 50 万平方米，其中 23 万平方米是绿地，新栽树木超过 6000 棵，还规划了 3 公里环形步道以及近 1 万平方米的户外运动空间，它把自然和商业进行了巧妙融合，从而打造出独特的“公园 20 分钟效应”。
在蟠龙天地，商业与自然的“边界”已然消失。
徐汇万科广场的“POD”模式是更具启示性的运营机制，它是以生态公园为导向的城市开发模式。该项目总建筑面积约 10 万平方米，其中配备有 7 万平方米的生态绿轴。此模式为周边提供了大量公益绿色休闲空间，如多功能运动场地、亲子乐园、宠物友好区等。
2024 年 6 月 13 日，徐汇万科广场开始正式开启。它把自然的野趣融入到了都市的生活当中。凭借着独具匠心的大型艺术装置以及五彩的打卡点，引领了城市休闲的新时尚。
如今，商业地产呈现出“公园化”的倾向，且这种倾向有增无减。它们的出现，一方面为城市居民提供了富有价值的公共自然空间；另一方面，也把部分具有公益属性的绿地纳入到了商业运营当中。这无疑是另一种平衡的体现。
城市公园进行升级，其本质是对“人、自然、城市”关系的重新构建。可持续的公园发展并非仅仅是绿地与活动的单纯叠加，而是对生态、文化、经济价值的系统整合。整合者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政府机构，还可以是第三方市场主体或者公益基金。当有更多的力量参与进来，这样的平衡或许会更加稳定。
【专家对话】主动适配 “都市户外”新需求
近年来，各地都在持续对城市公园的运营模式进行探索。从全球的角度来讲，日本在这一方面好像很值得我们去借鉴。
励莹（上海城建职业学院城市运营管理学院讲师）：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财政投入呈现逐年减少的态势。正因如此，日本的不少城市公园陷入了危机。原先那种由政府指定管理者的模式逐渐变得僵化，导致公园的绿化以及基础设施无法得到维护。许多曾经十分繁荣的城市公园，反倒变成了消极空间。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日本借助 Park-PFI 制度，也就是引入民间资本来参与公园的建设与运营。日本主动去适应市民对于“都市户外”所产生的新需求。并且通过这样的方式，重新让城市公园的活力得以激活。同时，也实现了公园管理从“至上而下”的模式转变为“至下而上”的模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