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云南会泽县有个23岁小伙叫宋赫。他仍在为恢复驾照而四处奔波。他亟需证明自己从未患过精神分裂症。
2024年4月10日，宋赫在云南西双版纳州景洪市打工。他突然收到一封快递。这封快递是昆明市车管所寄送的。快递告知他，因其身体原因，他持有的机动车驾驶证（D照）将被注销。后来，经多方了解他才知道。原来在2016年9月2日，他正在上初一。他被会泽县人民医院精神科医生王某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并且他被纳入了当地的重性精神疾病管理治疗网络。
宋赫本人
会泽县卫健局今年3月作出处理意见书。经调查核实，当年宋赫存在“行为异常、交流困难、情绪激动”的情况。其父亲带他到卫生院做现场诊断。之后，会泽县精神卫生项目办依据相关规定将其纳入管理。
宋赫表示自己没去卫生院做精神健康筛查。他也没接受过涉事医生王某的专业诊断。王某在2017年5月才取得精神卫生专业的执业资格。
曲靖市第三人民医院精神科今年4月出具诊断证明书。证明书显示，对宋赫进行精神检查，未发现明显异常。其思维逻辑清晰合理，情感反应适切。目前未发现有精神疾病症状。
4月24日 会泽县卫健局称 病情诊断证明书证实宋赫没有精神疾病 之后会依照程序把他从重性精神疾病管理网络中移出 并同步给公安部门 以便尽快恢复其驾照
会泽县人民医院
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8年后才知情
会泽位于滇东北乌蒙山主峰区域。其总人口达107.4万人。会泽是云南省第三人口大县。宋赫原名叫宋正雄。他于2002年2月出生在该县纸厂乡的一个农村家庭。
初一辍学后 他离开家乡闯荡社会 曾做过包工头 还创立过公司 2024年4月10日 他在景洪市忙碌时 意外收到一封来自昆明市车管所的邮政快递
上述邮政快递内容表明，昆明市公安局交警支队车辆管理所（以下简称昆明市车管所）通知他，宋赫持有的机动车驾驶证会被依法注销 。 其中，昆明市车管所告知了他这一情况 。 宋赫持有的机动车驾驶证将被依法注销 。 这是昆明市车管所传达的信息 。 信息来源于上述邮政快递内容 。
因为喜欢机车，宋赫于2022年4月考取了驾驶证D照。
为此 他拨打昆明市车管所电话咨询 工作人员询问他以前是否患精神疾病 还称根据最新管理规定 吸毒者和精神障碍者必须注销机动车驾驶证 如有异议 可在30日内提出 过期将依法注销并公告作废
宋赫感到十分纳闷，他解释自己从未得过精神疾病。工作人员称可前往户籍地医院进行查询，还指出存在三种撤销驾驶证注销的方式，分别是提供精神病康复证明、提供当地派出所移除监管名单的证明以及提供精神病司法鉴定。
会泽县人民医院精神康复楼
2024年4月13日，宋赫前往会泽县人民医院精神科，提出调取病历资料的要求。然而，不管查宋赫还是宋正雄，都未找到其病历资料。次日，宋赫去到户籍地会泽县公安局纸厂派出所，反映自己无缘无故被判定为精神病，致使驾驶证被注销这一情况。
宋赫说 派出所工作人员建议他前往曲靖市第三人民医院做心理测评 同年4月17日 曲靖市第三人民医院给出了宋赫的心理测评结果 多项量表表明 宋赫没有明显社会功能障碍 也没有躁狂症状和焦虑情绪
他满心欢喜地把测评结果交到派出所。工作人员告知，需要医生作出精神疾病诊断。他又去找曲靖市第三人民医院。医生说，类似诊断只有车管所委托他们鉴定才能作出。紧接着，他找了曲靖市南海子车管所。后来，他又去了昆明市车管所。
他们表示心理测评结果不可作为撤销注销驾驶证的依据。不过因我提出异议，所以可对驾驶证暂时冻结。同时联系曲靖市车管所进行鉴定委托。交管12123APP显示，截至今年4月25日，宋赫所持驾驶证仍处锁定状态
宋赫所持有的驾驶证仍为锁定状态
一个多月后，会泽县有关部门反馈，在纸厂卫生院找到了宋赫患病诊断的资料。原来，早在8年前，宋赫就被会泽县人民医院精神科医生王某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并且，宋赫被纳入了管理。
值得注意的是。2024年6月21日。纸厂派出所给纸厂乡卫生院发了一份函件。称在2024年4月18日工作时发现宋赫性格偏激。且有精神病史。存在违法犯罪风险。纸厂派出所请纸厂乡卫生院收到函件后切实履行主体责任。针对宋赫开展工作。做好摸排以及风险稳控工作。摘要中还提到，同年4月18日，接到了宋赫的报警。宋赫质问为何把他判定为精神病，这致使他的驾照被注销。
此外 派出所建议卫生院了解宋赫病史 询问其是否患有精神病 若确实患有精神病 希望卫生院出具证明材料至会泽县纸厂派出所
针对这份函件 宋赫向澎湃新闻表示 4月18日 他曾向曲靖市纪委反映 自己被列入精神病监管系统 却无实质性依据 他还向会泽县公安局投诉 称派出所存在不作为 乱作为的情况 他觉得函上内容与事实不符
4月26日 澎湃新闻致电该派出所 询问函件上称宋赫有精神病史且存在违法犯罪风险的依据 民警称这是内部工作流程 让联系宣传部门
当地曾下发严重精神障碍患者筛查工作指标，规定了确诊率
一份盖有会泽县人民医院公章的病情诊断表明，2016年9月2日，当时14岁的宋赫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诊治医生是该院精神科的王某。个人基本信息表显示宋赫存在严重精神障碍。个人信息补充表显示其既往主要症状有“幻觉、交流困难、行为怪异、悲观厌世、孤僻懒散”。医生签字一栏是时任村医陈某。
8年前 宋赫被会泽县人民医院精神科医生王某诊断为患精神分裂症 之后被纳入管理
到纸厂乡卫生院进行“义诊”时作出的诊断
宋赫对澎湃新闻称 他从没去过卫生院做任何精神诊断 也从未见过诊治医生王某
个人信息补充表上有宋赫父亲的签名和电话。参加重性精神疾病治疗网络知情同意书上也有宋赫父亲的签名和电话。宋赫解释说，他父亲是个文盲。父亲曾带他打预防针时签过一次字。当时医生把表拿给父亲让他签字，他就签了。但父亲并不知晓文件内容。
宋赫父亲向澎湃新闻证实了上述说法。他表示自己从未带宋赫去纸厂乡卫生院进行精神诊断。他还称自己不知宋赫为何被会泽县人民医院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此外，宋赫提出质疑。他指出医生作出诊断的时间是2016年9月2日，当时正值学校开学期间。他说那时自己都在学校住宿，反问怎么会跑到医院去。
宋赫父子都承认，宋赫确实因为叛逆、不听话去医院做过诊断。2015年8月24日在曲靖市第三人民医院有一份诊断。其父亲称宋赫近三年出现乱讲话、在外乱跑、爬树等症状。一月1到2次。每次发作1 - 2小时。不过医生没给出诊断。脑电图显示在正常范围。
2015年8月24日在曲靖市第三人民医院的诊断。
2024年7月 宋赫因医疗损害责任纠纷 将会泽县人民医院告上法庭 要求对方对因作出精神分裂症诊断而导致的严重后果进行赔偿 并公开赔礼道歉 “庭前质证时 法院称选定的鉴定机构 我和医院双方选定的那个鉴定机构 没有精神方面的鉴定资质”
之后有专业人士提醒他，他与会泽县人民医院未发生医疗纠纷，败诉几率大。2024年10月10日，宋赫提出撤诉，法院准许。不过，宋赫也因此获得更多证据材料，其中包括院方提供的一份文件，该文件是2016年会泽县卫生局下发的《关于组织开展2016年严重精神障碍患者筛查、确诊、评估等工作的通知》
文件名为《关于组织开展2016年严重精神障碍患者筛查、确诊、评估等工作的通知》
该文件表明，会泽县2016年严重精神障碍患者筛查工作于2016年8月8日启动。筛查工作由会泽县人民医院精神科具体负责开展。筛查工作有多项指标，其中严重精神障碍患者确诊率要达到辖区总人口的4.5‰以上。严重精神障碍患者社区服药率须达到25%以上。严重精神障碍风险评估率需达100%。其中，纸厂乡筛查工作时间为9月1日-2日。
文件中明确指出。筛查工作有指标要求。严重精神障碍患者确诊率要达到一定标准。这个标准是辖区总人口的4.5‰以上。
前面提到的文件还表示，各乡（镇、街道）卫生院、中心卫生院的院长是第一责任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要是工作没有按时完成，就要追究领导的责任。
宋赫感到更加惊讶的是，会泽县人民医院精神科和纸厂卫生院，在未联系他本人的情况下，填写了2016年9月至2024年7月期间的随访服务记录表和疗效评估记录表。他怀疑，他们是为了完成指标，才把他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并纳入了管理系统。他表示，他们填表的时候自己在外地。
2021年7月8日 记录表显示 医生对宋赫进行了家庭访视 随访了宋赫本人 还随访了监护人 宋赫状态为平稳宋赫当时在新疆乌鲁木齐打工，同年8月5日才返回昆明。2019年6月7日，医生对宋赫进行家庭随访，症状显示为“幻觉”，但共享单车骑行记录显示宋赫当时在浙江宁波。2022年7月7日的疗效评估记录表记载，宋赫目前症状为“孤僻懒散”，每日两次用药。宋赫出示机票信息证明，称2022年6月8日自己从昆明飞长春打工，7月14日才返回昆明。
医院填写的随访服务记录表
澎湃新闻查看随访记录表后发现，这些记录所标注的医生随访方式大多是视频随访。宋赫出现了多种症状，包括幻觉、猜疑、喜怒无常、交流困难、行为怪异、悲观厌世、孤僻懒散等。然而宋赫表示，自己从未接到过会泽县人民医院或纸厂卫生院医生的电话及视频随访要求，他还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进行随访的”。
纸厂乡卫生院办公室工作人员表示不清楚宋赫的随访记录是如何作出的。他们称村医陈某已退休多年。且没有陈某的联系方式。
确诊无病后，卫健局表示会按程序将其移出重精管理网络
此外宋赫还发现 对他作出精神分裂症诊断的医生王某 直到2017年5月12日才获得精神卫生专业资格 我国《精神卫生法》第25条规定 开展精神障碍诊断 诊疗活动 应当由与从事的精神障碍诊断 治疗相适应的精神科执业医师 护士进行
今年2月 宋赫向会泽县卫健局投诉 称王某没有精神执业资质 却违规私自开具精神疾病诊断 给自己造成严重损失 还要求查处会泽县人民医院和王某的违法违规行为
3月3日 会泽县卫健局在处理意见书中表示 该局极为重视 马上组织相关人员展开调查核实 经调查 2015年10月 宋赫父亲发觉宋赫 行为异常 交流困难 情绪激动 一不满意就打砸东西 并把这一情况告知了所属村委会和村卫生室人员 村卫生室建议其父亲带宋赫去上级医院进一步诊疗 具体诊疗情况不清楚
2016年9月2日，会泽县精神卫生项目办安排县人民医院医生前往纸厂乡卫生院开展精神障碍疾病筛查。同时通知各村卫生室，让本村有疑似精神疾病症状的人员前往卫生院进行筛查。宋赫当时尚未成年，其父亲作为监护人带他到现场做了检查诊断。之后，会泽县精神卫生项目办依据相关规定将宋赫纳入管理。
会泽县卫健局称，调查了解时还获悉，宋赫父亲从医院返回后又找到村委会，要求开具相关证明以办理残疾证。村委会工作人员告知宋赫年纪尚小，残疾证可暂缓办理，过段时间再看（当时未办理残疾证）
会泽县卫健局也对随访状况作出了回应。意见书表明，依据调查走访核查情形，在整个事件里会泽县精神卫生项目办依照精神病管理相关规定，开展了筛查诊断、纳入管理工作。“在后续随访管理工作中，宋赫父亲起初很配合，后来由于父子二人长时间外出，频繁更换联系方式，致使随访工作出现不到位的状况。”
然而，对于宋赫所反映的医生王某执业资格方面的问题，会泽县卫健局在处理意见书中并未给出回应。与此同时，该局还建议宋赫针对自身现状病情去做复核诊断或者司法鉴定。并且要通过正常途径来反映问题，还要通过司法途径去维护自身权益
今年3月3日 会泽县卫健局在处理意见书中表示 随访工作存在问题 存在不到位的情况
4月14日 在当地卫健部门协调下 宋赫再次前往曲靖市第三人民医院诊断 诊断证明书显示 其临床表现为 精神检查未发现明显异常 思维逻辑清晰合理 情感反应适切 明尼苏达和简明精神病等量表测评结果未发现明显异常 诊断结果为目前未发现有精神疾病症状
目前未发现宋赫有精神疾病症状
宋赫和他父亲向澎湃新闻称，不认同会泽县卫健委给出的上述处理意见。他们都没去过卫生院进行现场精神诊断。宋父还否认询问过村委会关于办理残疾证的事。另外，宋赫投诉后，宋父也没接到过卫健局打来的调查核实电话。
医院官网资料表明 王某如今是会泽县人民医院精神科副主任医师 他从事临床工作30多年 擅长精神疾病系统诊治 擅长心理疾病系统诊治 擅长呼吸系统疾病系统诊治
4月24日 王某向宋赫解释 2016年9月 他与其他医生到纸厂乡卫生院进行精神筛查 曾为宋赫诊断 当时宋赫父亲陪同前往 其签名的病情诊断 是依据纸厂乡卫生院提供的宋赫病情证明原件 以及宋赫父亲签名的知情同意书后补开 以此作为将宋赫纳入当地重性精神疾病管理网络的依据
王某又称，要纳入当地重精管理网络，必须取得监护人签字同意。他是在看到宋赫父亲的签字同意书后，才作出病情诊断的。患者纳入重精管理网络后，可凭此办理残疾证，享受国家低保政策。并且每年至少能有一次免费体检，每月还有相应药品补助。
宋赫提出其在2016年9月尚未取得精神卫生专业的执业资格。王某对此辩称，精神卫生专业是大内科的一个分支。自己当时是内科医生。且经过培训学习获得了相关证书。能够进行诊疗活动。但王某未明确相关证书是什么证书。
宋赫前往会泽县卫健局。宋赫要求提供纸厂乡卫生院的病情证明原件。然而对方表示不方便透露相关信息
同一天 宋赫找到了会泽县卫健局的相关负责人 他希望能了解处理意见书里提到的调查核实情况的细节 还想拿到王某所说的纸厂乡卫生院的病情证明原件 然而对方回应说 具体的调查情况不方便透露
该负责人称 曲靖市第三人民医院4月14日出具的病情诊断证明书 已证实宋赫没有精神疾病 之后卫健部门会依照程序 将他从重精管理网络中移除 并同步告知公安部门 以便尽快恢复其驾照
一路走来 宋赫被此事弄得疲惫不堪 心力交瘁 当遭受别人质疑自己患精神分裂症时 除保持沉着冷静外 应让他们证明自己是否有病
澎湃新闻记者 熊强 发自云南会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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