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教师有何特质？我国著名教育家于漪通过她的教育成就及所倡导的关键教育理念，为我们揭示了这一答案。这样的教师需具备传授知识、教导技能、解答疑惑的能力，需根据学生的不同特点实施教学，不拘一格，同时还要持续不断地学习。
不久前，山东大学成功举办了教师教育强国论坛，同时举行了于漪教育教学思想的研讨会。在这场盛会中，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的张汝伦教授也发表了讲话，对于漪所提倡的师德观念进行了深入探讨。现在，本期刊登这篇文章，旨在向广大读者分享。
——编者
古人云，经师易得，人师难求。于漪先生就是当代难得的人师。
她享誉四海，被誉为杰出的教育工作者，在其教育生涯中，不仅对教育教学的具体实践和策略进行了深入的探究与思索，而且对教育的本质提出了独到的见解，撰写了数百万言的教育论著，为我们研究她的教育理念提供了极为珍贵的基础资料。
汉代学者扬雄曾言：“教师，乃人们学习的楷模。”于漪先生的一生，无论是在立身处世还是在日常言行举止中，都充分展现了我国所倡导的师德精神，因而被誉为“教师之师”。
教育的优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教师的优劣
中华民族传统上对师德极为尊崇。韩愈在其《师说》开篇便言：“古来求学之人，无不尊师重道。”此语看似平淡无奇，实则蕴含着极为深远的哲理。它传达了一个观点，那就是人类在成长过程中，离不开教师的引导与教诲。
若言教育在人类文明的孕育与进步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那么教师对于教育事业便具有极其重大的战略价值。教育质量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教师素质的直接影响。
此外，文明象征着教化之力。教育并非仅仅是知识的单向传递，它还承载着文明教化的多重作用。古时人们便持有这样的看法，即教育的根本职责在于教化，这便是用文明来塑造人的过程。在我国，人们一直将懂得书理、行为得体视为教育的两大核心目标。于漪所提出的“教文育人”理念，实则是对上述教育目标的另一种诠释。
古时候，人们将教师分为“经师”与“人师”两类，二者的主要区别在于，“经师”主要负责传授知识，但很少解答学生的疑惑，且很少传授道德教诲。相较之下，“人师”则具备传授知识、解答疑惑和传授道德教诲这三方面的能力，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因素。
于漪身兼数职，然而她似乎并不将这些荣誉视为己有。据我所见，自她踏上教坛之日起，她的追求便定位为成为一名“人师”，这一点在她的众多关于教育理念的论述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她显然并未将造就一批学业成绩优异的学生视为教师职责的核心，相反，她将实现学生的全面发展视为教育工作的根本宗旨。今日看来，这宛如山谷中的回音，实则自千百年前起，无论是中外知名的教育家，都对教师应尽之责达成了普遍认同。
在我阅读于漪老师的大量著作中，并未发现她对教育及教师职责有任何实用主义倾向的阐述。在她眼中，教育的核心并非仅仅传授学生生存技能或盈利能力，而是塑造他们成为完整的人。因此，教师的首要任务是具备坚定的理想信念，“理想信念是教师立身之本”，这可以说是于漪老师教育理念的首要准则和基本要求。
“语文老师应该是懂哲学的老师”
于漪曾特别组织了一次会议，议题是探讨教师学习哲学的必要性。她曾对我表示：“语文教师理应具备哲学素养。”事实上，这并非难以领会之事。法国的高考中始终包含哲学科目，这反映出法国教育体系对哲学的重视程度。然而，在当今的中国，具备这种认识的中学教师为数不多，即便是在大学，许多人也普遍认为哲学并非必需品。于漪之所以对哲学抱有极高的重视，这主要是因为她坚信传授知识是教育领域和教师角色的核心责任，即便她本人并不经常提及“传道”这一表述。
于漪的教育理念与师德观念自然带有其时代特征，它们所针对的是特定时代的问题，同时这些思想也深深根植于我国的传统文化之中。
她依据《大学》中“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的教诲，阐述道：“学习的真谛，在于彰显内心的美德，在于促使人自我革新，使人达到至善的道德高度。”由此，她得出结论，教育即是美育。这一观点，蔡元培先生早已提出。美育不仅是提升人的审美鉴赏力，更是塑造人道德情操的途径，美育实质上是传播道德之道。在此领域，于漪与蔡元培以及古代的哲人们，传承着相同的理念。在语文教学上，她特别推崇汉字形态的优美与鲜活，以及诗人对方位、色彩、数字的巧妙运用，使美育与语文教学水乳交融。于漪的课堂，既生动又富有情感，德育、智育、美育三者相得益彰。有位听过她3000多节语文课的教师表示，“她每一堂课都宛如一幅美丽动人的人文画卷”。
我国传统师德历来重视言传身教，重视无言的教育。正如孔子所言：“自身端正，不用命令也能使他人遵从；自身不端正，即使命令他人，他们也不会遵从。”老师的实际行动往往比他们的言语对学生的影响更大，《论语》不仅记载了孔子的言语，也记载了他的行为，这正是这个道理。于漪老师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她一直强调教师的职责不仅仅是传授知识，更要成为学生的楷模。因此，教师需不断自我提升、丰富内涵、增强能力，将自我修养视为一生的使命。她深刻认识到，在现今的商业环境中，过分追求利益和效益，诱惑无处不在，保持正直的品质比过去更为艰难。我国传统有“读书明理”的说法，“作为教师，我们不仅要引导学生明理，更要自身明理，树立高尚的人生观，秉持正确的价值观，从而抵御各种诱惑。”
教师成长的关键，在于是否有自胜的能力
于漪所倡导的师道精神，其中核心要素之一便是教师自身的修养与成长。教师作为教育领域的核心力量，其素质的高低直接关系到教育成果的质量，“学校品质的根基，归根结底在于教师品质。”随着现代教育的不断进步，教师自身也必须持续进步与提升。在人格修养不断进步的同时，教师的综合素质同样需要不断优化。教师不应仅仅局限于教书匠的角色，而应当首先定位为“文化人”。
教育本质上是一种文化的综合体现，因此，于漪强调“教师应超越单一学科领域，关注不同学科之间的相互融合”。学科间的交叉与融合已成为现代教育的发展方向，于漪通过洞察教育的根本特性，认识到了教师跨学科学习的重要性。
然而，说话者言辞恳切，而听者却态度轻慢，鲜少有人真正付诸实践。在我国的教育体系中，尤其是高等教育阶段，学科划分日益细化。不仅不同学科之间界限分明，即便在同一学科内部，也常常各自为政，互不交流。以哲学为例，即便是外国哲学领域，研究现象学的学者往往无法理解，甚至根本不懂得黑格尔，这种情况颇为常见。常言道“隔行如隔山”，这句话无疑堵死了学科间交叉、渗透和融合的道路。于漪强调，即便身为中学教师，也务必拥有宽广的视野，积极涉猎各类书籍，不断丰富自己的知识储备。唯有那些本身具备开阔视野和深邃思想的教育家，才能说出这些话来。尤其是在当前教育根本目的逐渐被淡忘的背景下，这一点尤为重要。
为师者思想须有高度
于漪老师持有坚定的观点：“身为教师，必须持续进修，与时代同步。”21世纪的地球已与上世纪截然不同，21世纪的学生群体亦非上个世纪的模样，唯有不断吸收新知，教师方能胜任其职。
在业务能力的提升和拓宽知识领域之外，教师的人格修养显得尤为关键。于漪曾言，“拥有高学历并不意味着就具备深厚的文化修养和底蕴。有些人虽然拥有了学历，但对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了解不多，对社会道德生活所知有限，对现代社会持续更新的知识也了解不多。”于漪将这类人称为“高学历的野蛮人”。
遗憾的是，拥有高学历却行为粗鲁的人担任教师的情况并不少见。这些人或许并不缺乏教学方法和技巧，但他们在人格修养和精神层面上却有所欠缺。针对这一现象，于漪女士提出了“教师的思想应当具有高度，意志应当坚韧不拔”“一个人只要拥有了坚定的信念，便有了精神上的支撑，心灵便会焕发光彩，坚持不懈的努力将使他成为一个正直的人”。若一个人过于注重现实，被物质生活所束缚，便可能丧失超越职业技能的抱负、兴趣以及创造力，进而陷入困境。
然而，当前许多人常将其视为不切实际的空谈。然而，燕雀岂能理解鸿鹄的志向，于漪所言均为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她坚信人之所以为人，在于追求精神境界，她深信罗曼·罗兰的观点：“生命赋予我们一种使命，那就是精神上的成长。”
外部环境干扰太多，是教育面临的严峻挑战
孔子提倡的因材施教理念，于漪深有体会，她结合当前教育现状，强调教师应当“融入学生生活”。在应试教育和高考导向的影响下，现今的教师往往只重视学生的成绩和升学率，忽视了学生作为个体的存在，很少去探究他们的内心世界。然而，于漪的观点却截然不同，她坚信教师应当投入大量精力去了解和研究学生，深入洞察他们的内心世界，把握他们在成长道路上的进步与变化。
当前众多人士以商业视角审视教育，视学生为消费者。加之应试教育的盛行，教师对学生缺乏关爱，仅仅施加压力，甚至对家长也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自以为是。在这种应试教育体系中，“爱”字显得无处安放。然而，于漪所倡导的师道之本，却是“教师应让爱心洋溢”。因为“教育事业本质上是一项充满爱的使命”。在于漪看来，教师之爱“蕴含了崇高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教师对学生的关爱，并非那种肤浅的、只求表面和谐的无原则之爱，亦非仅仅局限于共同进餐、游玩，关心体贴、互赠礼物。相反，它是一种竭尽全力培养学生成为优秀人才的深沉情感，致力于“精心讲授每一堂课”，这种务实的精神至关重要。然而，这种爱并非纵容与迁就，而是严格与宽容的亲密伙伴。缺乏规矩，便无法形成秩序。无论是办学还是育人，都必须设定严格的标准和规范……爱是严格的基础。
她不仅强调“师爱胜过亲子之情”，而且对学生关怀备至，平等对待。对于那些常被忽视甚至遭人嫌弃的问题学生，她却更加倾注心力，尊重他们的人格，发掘他们的长处。她坚持自己对学生的爱应“毫无偏私”。这恰恰是因材施教的根本前提。
于漪平日里举止文雅，待人亲切，然而在重大原则问题上，她立场毫不动摇，态度明确坚定。她洞悉当前教育所遭遇的最大困境，即“外部环境对教育产生了过多的干扰”。这种干扰既包括物质层面，也涉及观念领域。往往外部物质条件迅速演变为主导性的流行观念。“有些人以科学之名，却行违背科学规律之事。”
当人们高谈人工智能无所不能之际，人类自身却很快被淡忘，仿佛GPT或DeepSeek能够完全替代教师，传授知识、解答疑惑。尽管于漪已步入高龄，但她依然坚定地表示：“面对这种局面，丧失信心是错误的，我们需要抗争，具有独立人格的教师应当发出呼唤，发出呐喊，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推动教育的进步。”
（作者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