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兼具悠久的历史与勃勃生机。称之为古老，乃因其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瑰宝，诞生于数百年前的岁月；称之为年轻，则是因为它始终与时代脉搏同步，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昆曲不仅源自创新，更始终坚守创新之道，至今依然因创新而充满活力；此外，它植根于深厚的文化土壤，对传统始终保持着敬畏之心，时至今日，它依然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不可争议的杰出代表之一。昆曲所绽放的既传统又创新的璀璨光芒，正映照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蕴含的充沛生命力——只有深深扎根于传统这片肥沃的土壤，才能孕育出创新的果实。在现今时代，昆曲依旧验证着这一真理。
经过戏曲家改良而诞生的昆曲，被赋予兼容并包的艺术视野
与众多源自民间歌谣、历经岁月洗礼而逐渐演变的戏曲种类不同，昆曲的起源明确地显现出一种主动“创制”的痕迹——这一艺术形式，是由以魏良辅为首的一批戏曲改革者，凭借卓越的艺术才能和鲜明的创新意识，经过精心策划和系统构建，最终形成的艺术成果。
被誉为“昆曲鼻祖”的明代戏曲改革先驱魏良辅，凭借其深厚的传统音乐功底和丰硕的实践经验，精准地察觉到了当时文化审美趋势的变化。他与一群志趣相投的戏曲同仁，在南戏既有的声腔体系之上，经过不断的研讨与打磨，最终成功研发并提升了一种崭新的声腔艺术——“水磨腔”。“水磨腔”以其细腻柔美、悠扬动听的特色，成为了昆曲中极具代表性的唱法。
昆曲的问世，在主观层面上，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魏良辅及其同仁们非凡的艺术综合能力：他们深厚的传统音乐功底为他们创新提供了坚实基础；广泛的文化素养赋予了他们审美的境界和方向感；而共同追求的艺术理想则汇聚了力量，推动了这场目标清晰的艺术探索。客观而言，这种艺术形式深深扎根于那个时代既有的丰富传统文化之中，尤其是那些形态多样、充满活力的民间曲调演唱方式。若非广泛汲取民间音乐的精髓，魏良辅便无法从无到有地创造出他心中所向往的“新声”。再者，如果没有优秀传统文化的滋养，这种艺术形式也不可能一经问世便迅速在全国范围内流行开来。
昆曲，这一在戏曲艺术家精心改良下诞生的艺术形式，自诞生伊始便承载着全国性的艺术格局与广泛传播的潜能。尽管其起源于南方流行的南戏，但魏良辅并未局限于南方的唱腔风格，反而在北曲的研究上投入了极大的热情。通过对南北曲艺术特点的深刻理解，他将南北曲的优点融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昆曲这一庞大音乐体系的基石。在至关重要的语音规范方面，他超越了地域性的限制，刻意采纳了当时最为普遍认可的语音规范——《中原音韵》作为其根基。这种天生的“通用性”特点，正是昆曲得以迅速跨越地域界限，获得全国性赞誉的核心所在。
水磨腔的巧妙发明，南北曲风的融合吸收，以及声韵规范的全面审视，这一系列深远的思索与细致的构思，充分展现了卓越的创造力和构建体系的才华。昆曲之所以具备独特的创造基因，正得益于这一点，它才能在崭露头角之后，历经时代的更迭，至今依然充满生机。
比起其他戏曲形式，雅致的昆曲集合着更多的文学样式
北方昆曲剧院排演的《牡丹亭》中的花神一幕。资料图片
除了在曲调、唱腔、发音等听觉方面有所展现，昆曲在文本领域亦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一部成熟的古典文学作品，汇聚了多种古典文学形式。相较其他戏曲，昆曲融合了更为丰富的文学风格。它犹如古典文学体裁的“百科全书”，囊括了诗、词、韵文、白话、集句等多种文学体裁，其中尤以曲为重，即昆曲的唱词。各类文学形式各有其特定的规范，而具备相应能力的创作者，能够使多种文学风格在昆曲艺术中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现。正是这种文学特质，激发了无数历史时期作者的创作灵感，孕育出了《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等流传千古的戏剧佳作。
《桃花扇》古本剧本。资料图片
昆曲的文学特质使得其表现的内容常常能够紧跟时代步伐。在明清更替之际，昆曲舞台上出现了描绘明末农民起义的《铁冠图》；进入清初，以南明历史为背景的史诗巨著《桃花扇》应运而生；而在清末反清反帝的浪潮中，吴梅创作了以明末抗清英雄瞿式耜事迹为灵感的《风洞山》传奇，借此回应社会潮流，激发革命精神。
昆曲不仅在剧本创作上独树一帜，其在舞台表演领域亦显现出卓越的综合能力。在成长历程中，它吸纳并融合了众多表演艺术门类，诸如舞蹈、声乐，乃至如今归类于杂技、曲艺的众多艺术形式，并将它们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这一举措为中国戏曲的典型特征——“唱念做打舞”的形成，打下了坚实而深厚的基石。
清中期时期，昆曲这一充满文学气息的艺术形式逐渐开始重视表演技艺，这一转变促使了众多适应演出需求的新变革的产生。在昆曲折子戏的演出脚本集成《缀白裘》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昆曲演出形式的多样性。在众多新兴戏曲剧种涌现的时期，昆曲的旋律、剧本、表演等元素，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其他戏曲的参考和基准，昆曲凭借这一角色融入了新戏曲的演进之中，从而为自己赢得了“百戏之宗”的美誉。
在这个阶段，昆曲艺术在坚持传统与创新的道路上，孕育出了众多具有总结意义的作品，例如在曲唱领域具有重要地位的《纳书楹曲谱》。这些总结性、规范性的著作，与那个时代推崇总结与规范的风气相得益彰，既是对时代精神的深刻回应，也展现了昆曲与时俱进的精神风貌。
能历经数百年沧桑而依然富有活力，在于守正创新的精神
昆曲在各个历史时期均能展现出其卓越的创造力，它不仅承载着时代的灵魂，推动了自身的创新发展，而且其根基始终稳固地扎根于肥沃的文化土壤和丰富的传统艺术底蕴之中。
这种根植于传统、坚持守旧与创新的相结合的文化理念和成长模式，不仅让昆曲成为我国经典传统文化的代表，还赋予了其紧跟时代步伐的特质和面向未来的创新精神。对时代的适应性和持续的革新精神，早已成为昆曲的内在基因。
今日，我们在继承昆曲的过程中，必须认识到，不仅要继承昆曲艺术的形式和规则，还应当坚持昆曲一贯秉持的坚持正道、勇于创新的精神。
改编自《牡丹亭》的新编昆曲《游园·惊梦》。资料图片
今日我们所熟知的汤显祖所著《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与“拾画叫画”等著名片段，实际上是在汤显祖之后，历经各个时代的艺术家们不断调整、修订和累积的结晶。
唱词和表演上的变革多不胜数，甚至催生了全新的内容与场景。例如，着重展现十二个月花神形象的“堆花”表演，就是清代昆曲艺术家在《牡丹亭》中“惊梦”一折“花神入梦”情节上进行的深入改编，具有极强的舞台表现力。
如今我们所看到的《牡丹亭》中的众多唱词，乃是由历代不断调整与创作累积而来，其中不少内容与汤显祖的原著已有显著的不同。这些历代的累积痕迹，正是后人观察与理解《牡丹亭》精神内涵的关键视角。
昆曲之所以能够跨越数百年的风雨，依旧焕发着勃勃生机，且让人对未来充满期待，其根本原因在于每一代昆曲艺术家们始终秉持着坚守传统、勇于创新的信念，这种精神同样是昆曲乃至其他戏曲流派得以延续的基石。
这启示我们，应当学习魏良辅在创制昆曲时所展现的智慧——他并非无中生有，而是从当时流行的众多声腔中挑选出最精华的部分，进行改良和提升，最终孕育出既根植于传统又符合时代精神的新兴艺术。这种从丰富的经典素材中汲取灵感、进行创新重组的创作观念，时至今日依然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16日 16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