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钱“假装上班”,听起来像个脱口秀段子。
设想一个企业,每日只需支付三十元,员工与主管身份交替,主管亲自为员工提供帮助,公司决策权掌握在员工手中。在这里,无需记录出勤时间,对迟到和早退采取宽容态度,员工可以自由选择职位和工位,公司配备齐全的电脑、空调、零食、饮料、无线网络以及办公用具,仿佛将电影《甲方乙方》里的“美梦一日游”场景搬到了工作场所。
如此不合常规的情节,今年以来,却在全国多地真实上演。
北京亦庄,一座五层楼高的办公大厦上,装点着霓虹灯招牌,在百米开外就能看见,比大厦本身的标识更加醒目。这家公司开业将近四个月,已经接待了一百五十多名前来体验的访客。在西安、东莞、杭州等城市,类似这种提供模拟办公场所的企业也纷纷开设。
北京假装上班公司。本报记者原洋摄
有人疑惑,工作是为了获取报酬,付出代价去工作有何意义?有人戏称,各行各业中又多了一种新职业。有人指出,这与多年前风靡一时的共享办公空间有相似之处。就连那些伪装上班的公司创始人也承认,最初成立企业是被宣传吸引。
不过,风头最终会过去,一个行业能够长久发展,全看实际的市场需要。这些月份里,看见“工友们”之间建立起新的联系,编织出许多机遇和前景,主事者感到极度的欣慰。他们意识到,标榜为“伪装工作”的集体里,都是一群勤恳追求理想的青年。
模拟创业场景
与朱冠霖作为北京某公司负责人设想的情形相悖,众多所谓的职员带着具体目标前来。这些人中,百分之八十是个人或团队创业的,百分之十八是自由职业者,剩下仅有百分之二的学生、暂时没工作的人或只是来感受一下的人。朱冠霖这样解释道。
这些人里,有位需要一处用于接待客人的庄重场地,有位打算用小成本接触网络创业,诸如通过直播积累粉丝、制作短视频,也有位只想寻觅一个工作效率更高的工作地点。他们开创的事业门类形形色色,涵盖美妆产品、宠物服饰、品牌规划、直播教学、跨国贸易等,大多紧随当前流行趋势。
每有个人前来“求职”,通常都要和东家谈一谈,这算是“模拟甄选”。但程序却很特别,求职者只需说明期望,东家便承诺可提供的实际支持。
有位职员表达了一个很不寻常的愿望:他希望和上司扮演职场戏剧场景,在现实中他向来不敢对主管表达不同意见,这次他打算畅所欲言地争辩,朱冠霖同意了,他在国有企业从事产业园区招商业务超过十年,深谙职场生存法则,仅提出一个条件,就是“禁止人身攻击”。
梁程这位职员,极有可能是模拟招聘的最终获利者,在持续四个多小时的思维激荡中,凝结出一个十分便于实践的创业构想,经过十八天伪装工作的历练,他最终创办了自己的企业。
梁程现年二十五岁,大学毕业后两年间,他在杭州某直播企业担任运营职位,先后承担了编导、拍摄、后期等多项工作,完整实践了视频账号从创建到迅速走红的全过程。今年上半年,他本计划返回北京从事旅游领域的创业活动,但在接受朱冠霖面试时,对方的一句话给了他新的思路,即建议他运用已有的专业技能,避免不必要的摸索。”于是,他回归熟悉的赛道,做起短视频账号指导的生意。
公司成立一个星期后,梁程便有了盈利。一个月内,直播间里想请他指导账号运营的人络绎不绝,需要提前预约,经常有客户创作出热门视频,并发来长篇感谢信。他的创业历程,也开始步入正轨。
老板们不仅给予环境与启发,他们偶尔也充当起“桥梁”的角色,为“职员”建立沟通渠道。
这家从事医疗设备行业的公司计划转向护肤品市场时,碰到了一个难题:从服务公司转向服务个人,宣传变得至关重要。如今到药店购物的顾客减少了,如果继续依赖实体店,不发展网络销售平台,很难吸引客户。董事长张德飞这样表示。但是,如何进行网络宣传、能否取得成效,他心里没底。
张德飞从经济角度出发,挑选了伪装成办公场所的直播间来租赁,抱着先实践再定夺的心态,新聘请的播主每天会在此进行直播,持续六个小时,期间在朱冠霖的牵线搭桥下,梁程也对直播的优化工作贡献了周密的看法
这次“预热”过程,缓解了公司变革带来的困难。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企业线上销售表现呈现增长趋势,为“直播是否有价值”这个疑问提供了明确的依据。张德飞带领的团队不再进行虚假工作,而是在企业内部建立了两个直播环境,并且与梁程达成了更深层次的协作。
我们这类守旧公司,在革新过程中最担心遭遇失败。早些时候,有企业聘请过一些所谓的“指导组织”,花费了大量资源,但收获甚微。张德飞表示,小成本探索错误是必须的。
从开始阶段到准备阶段,所谓的办公场所不只是花钱就能使用的安静空间,而是一个实践创业想法的模拟环境。在这个地方,负责人的角色有了新的含义:不发放薪水、不布置工作,而是提供一个平台、指明一个方向、整合一些资源,让参与者自主发展。
找到奋斗状态
三十岁的自由职业者周捷森起初只想找个清静的座位,没想到加入“伪装工作”的公司后第二天,就意外被卷入一场持续十九个小时的直播销售活动。
五个月以前,在广东东莞,一位名叫“飞鱼”(肖爱斌)的农产品直播行业创业者,无意中注意到了“假装上班”这一想法,便开始构思,把一间闲置的四十平米房间,改造成了设有八个工作位置的假装上班场所。“我一个人用这个空间,不如把它共享出去,借此认识一些有共同目标的人。”飞鱼这样认为。整理完毕的房间安静、舒适,书桌上散落着许多植物,很有生活韵味。
东莞假装上班公司。(受访者供图)
这种环境氛围,十分契合周捷森的需求。过去两年多时间,他一直居家办公,既在网商平台上销售商品,也为公众号上的热门文章进行流量引导。随着业务规模扩大,他迫切希望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办公地点,“飞鱼”提供的伪装办公场所,便成了他的理想选择。
开始工作的第二天,碰巧“飞鱼”一个人进行直播,某个账号突然出现销量猛增的情况,需要继续直播,否则会损失许多交易。“飞鱼”没有其他人可以替换,就向周捷森提议“是否可以尝试,能够共同获利”。在听“飞鱼”反复说明后,他鼓起勇气加入,表达方式慢慢变得熟练。
那天,他们俩从清晨5点连续直播,持续到第二天凌晨1点有余。因为看到交易量持续攀升,他完全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甚至感觉不到丝毫疲倦。周捷森这样说道,直到直播结束的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喉咙干得几乎无法下咽。在寂静的夜晚,这两个疲惫却满足的人大量饮水,并且把一整盒润喉糖都吃完了。他因此赚到了几千块钱的分成,同时还掌握了一项新本领。

后来几个月里,陆续有二十多位“同事”加入进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普通同事更像是结伴工作的朋友。工作之外,每周都有固定时刻,“飞鱼”会安排集体活动,比如一起锻炼或者聚餐。这种环境让人感觉很自在,没有太多利益纠葛,让人感觉像是回到了家。
周捷森慢慢意识到,真正让人留在假装上班场所的,并非一张桌子或一把椅子,而是脱离工作环境后依然必要的条理性,还有能够彼此支持、共同前进的同伴关系。
此事或许令人惊讶,在“飞鱼”机构,并非所有申请者都能冒充在职人员,当初开业信息公布后,前来咨询的人数达数十位,然而可用位置数量有限,因此“飞鱼”不得不进行甄选,那些意图用于玩游戏或预订旅舍的申请,全部遭到拒绝。
“飞鱼”认为人是环境的造物。只要有人把环境弄糟,其他人都会跟着遭殃,他必须对众人负责。周捷森也觉得,这里有一种无形的监察作用。每当看到身边的人都在忙碌,自己也能不自觉地进入拼搏的节奏。
东莞假装上班公司。(受访者供图)
有些人天生严于律己,有些人却依赖外部约束,周捷森正是后者这一类人。他过去之所以投身于自由职业,是为了确保能自主安排时间,掌握个人生活的主动权。他至今仍清晰记得,在原先的企业任职期间,周末时手机常常会突然响起,那种铃声让他感到十分不安。然而,成为自由职业者后,他也必须维持一定的工作规律,持续与社会各界建立联系。
“飞鱼”更在意人们之间形成的新关系,在“找伙伴”的时候,他自己也能得到好处。有个做服装买卖的“同事”宝林,在直播时,显示出对商品挑选的特别准确。他选的食品和农具卖得非常棒,“飞鱼”经常向他请教经验。
这个场所宛若一个信息枢纽,汇聚了技艺各异的个体;对于“飞鱼”而言,持续结识新人并吸收新知,便是创业经验的一种沉淀;伪装上班的终极目标理应是信息互通、协同开拓,尤其针对那些正值上升期的计划,抢先一步便意味着领先。
段子变成生意
假装上班公司算不算一门好生意?
针对这个议题,各位主管的看法并不一致。举例来说,朱冠霖真金白银地投入了数十万元,他创办企业的决心非常坚定。
根据市场需要,我们为自由职业者开辟了星巴克和图书馆之外的另一种选择,尤其针对个人开创事业者,用几十块钱购得的,不只是个座位。朱冠霖这样表示。
这笔开销不难理解。场地费用、设备购置、系统支持等,个人开创事业初期至少需要几万元,而在模拟工作场所,空间可以按日结算,各类软硬件条件完备,并且有来自不同领域的互联网创业人士,有助于建立联系。
实际情况往往不尽如人意。一旦将“假装工作”与“企业”联系在一起,当笑话转化为商业活动,就必须接受市场的考验。朱冠霖表示,他曾在一个人数达四百多的创业团体中分享想法,立刻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赞同,但公司正式运营第一个月却门可罗雀。虽然后来慢慢聚集了客户群体,但工位长期闲置的问题,依旧是难以收回投资的关键难题。
东莞假装上班公司。(受访者供图)
朱冠霖已经三十八岁了,在这个年纪决定开创事业,需要非凡的胆识。多年前,他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中逐渐学会了释怀忧愁。他常对亲友说“不必预先设想阻碍”。虽然口中说着“如果失败就重新开始”,可当看到“部下”的创业构想接连实现时,他比任何时期都更有热情,也更加理解创业的价值。
三十岁的“飞鱼”现在正经历第二次创业尝试。六年前,他在云南从事花卉电商的过程中损失惨重,一度陷入人生低谷,经常被悔恨、沮丧、忧愁等负面情绪所困扰。多年之后,当他接连打造了十几个视频号并最终实现盈利时,才领悟到人生所允许的试错空间远超原先的估计。如今回望过去,他深感庆幸,庆幸自己在第一次遭遇挫折时还正值青春年华。
“飞鱼”从未考虑过通过伪装工作来为公司获利:这种方式的成本效益不高,现阶段除去水电等开销,即便工位全部占用也仅能实现收支相抵。市场上,许多同类项目实质上是变相租赁闲置位置的“二房东”,真正能提供全面个人创业辅助服务的公司却十分罕见。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服务个人创业者等群体不存在市场机会。
实际情况是:当前国内从事非标准就业的人员数量已经达到两亿以上,这些岗位中绝大多数都通过在线平台实现,这个数据所蕴含的信息,并不仅仅关乎职业形态的变化,更意味着有两亿人的工作模式已经突破了以往从家到工作地点的固定路径。
科技发展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重塑人们的职业习惯和日常作息。然而公众对于这一变革的理解程度,始终落后于实际情况的演变。由此看来,那些声称在公司场所却并未实际工作的现象,其实也是对传统职场定义的一种突破。
从历史角度审视,所谓工作与休息的界限,以及严格的时间管理,其实都是工业时代带来的变革,其存在历史尚不足两百年。当下,信息技术和智能化的迅猛发展,正以未曾预料的形态改变着人们的日常活动,并可能催生出全新的经济模式。
东莞假装上班公司。(受访者供图)
变化,刚刚开始;机会,正在降临。
朱冠霖心态积极,他希望把冒充工作场所转变为低成本开创基地,并计划向全国范围扩散;另一个人则主张精简团队,认为这样能够“大家彼此了解、互相支持,不会造成压力”。
始终如一的是,不管在哪里工作、采用什么形式工作,这些假装工作的人,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为优秀。
朱冠霖望了望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心想这地方迟早要改成办公区:原本给“职员”娱乐用的游戏设备成了闲置品,那只负责带来欢乐的橘猫常常成了视频拍摄的布景。
明明是假装上班,人人都在认真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