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网络文学经典”的相关问题引发了诸多争论。这些讨论让人们对网络文学有了更多的认识，同时也为反思网络文学研究方法提供了契机。对于正蓬勃发展的网络文学而言，传统的“经典”概念以及理论框架的解释能力是有限的。可以先把“经典”当作一个思考的视角，把当下围绕“经典”展开的讨论以及相关实践当作“经典化”的过程。这样做至少能够把三个问题说清楚：究竟为什么要谈论“网络文学经典”？谁有能力推动网络文学经典化？网络文学的“经典化”怎样才是可能的？贴近实际去探讨这三个问题，能使“网络文学的经典化”更具操作性和穿透力，从而推动网络文学的健康发展。
中国作协每年发布网络文学影响力榜推选当年优秀作品。资料图片
媒介变革以及文学转型所带来的并非是“经典”的消亡，而是“经典”定义权的分散开来。 媒介的变革使得“经典”的定义不再集中于某一处，文学的转型也让“经典”的定义权不再单一，而是分散到了不同的方面和群体之中。 媒介的变革与文学的转型，带来的结果是“经典”定义权的分散，而非“经典”的消逝。
“经典”这一问题，是在网络文学作为新媒介文学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所必须面对的根本性问题。关于“网络文学经典”展开的热烈争论，既体现了文学场中各方力量对网络文学的认知，也反映了传统文学共同体正在走向分化的这一事实。
在众多参与讨论的力量里，学院派引起了较大关注。黎杨全、王玉玊等学者针对“网络文学经典”展开的讨论最具代表性。一方觉得“经典”的说法源自印刷文明，是精致且凝固的，然而网络文学具备动态化、互动性的新特点，所以“网络文学经典”是个假命题。另一方则认为，网络文学的流动性与经典性是能够同时具备的。这些讨论可被视为学界对网络文学“网络性”以及“文学性”“经典性”相关问题探讨的延伸。比如，邵燕君觉得对网络文学的“经典性”进行讨论，得从“网络性”的角度来展开。与此同时，她提倡一种“介入式”的研究，要求研究者深入到网络文学的现场去进行观察。这给讨论网络文学经典提供了切实可行的路径。
事实上，学院派已经开始推动中国网络文学的经典化行动。这场讨论之前，该行动就已展开。欧阳友权等学者的网络文学研究团队，对中国网络文学的发展历程等进行了系统研究。他们形成了《网络文学 100 丛书》等著作。这些著作都在推动着中国网络文学的经典化。陈定家等学者也参与其中，对重要网络作家作品等进行了研究。邵燕君等学者同样为这一研究做出了贡献，对相关内容进行了系统梳理。周志雄等学者也在其中发挥了作用，共同推动了中国网络文学的经典化进程。这些学者由于专业背景、思想立场、社群经验等存在差异，所以在对“网络文学经典”进行评定时，从根本上来讲取决于他们对网络文学特质的理解。如果将网络文学视为“超文本文学”，或者视为“网络通俗文学”，又或者视为“数码人工环境中的文学”，就会建构出不同的网络文学历史叙述以及经典体系。学院派在“文学经典”的评定和传播方面，具有先天的优势。但要看到，知识普及了，传媒发达了。越来越多的人不再把教科书和专家的指引当作准则。他们公开地表达自己对文学的看法。其中有一些人对学院派的评价体系和精英文学观念进行了批判。学院派如果不重视这些挑战，不回应大众的关切，那么评出的“经典”很可能是在象牙塔里自我欣赏、自我满足的产物。
如果将网络文学视为当代文学的一部分，那么就会察觉到“网络文学经典”与“当代文学经典”“新世纪文学经典”等议题存在相通之处。这些议题都共同体现了学界在面对当下分众化、圈层化的文学格局时所产生的焦虑。在这样的文学格局里，不同的文学需求促使了不同文学共同体的产生。在共同体内部，读者与作者之间进行交流，逐渐形成了属于本共同体的“经典”。媒介变革与文学转型带来的并非“经典”的消亡，而是“经典”定义权的分散。不同的“经典”会强化不同的共识。传统文学共同体的共识，在分化的过程里逐渐失去效力，众多的小共同体此消彼长、喧哗不止。
在这个意义上，“经典”首先从局部环境诞生，也就是从各个分散的共同体中诞生。其中的个别作品，能够逐步向外扩散，穿透社群之间的壁垒，最终实现从“小共同体经典”到“大共同体经典”（通常也是“文学史经典”）的跨越。参与“经典”讨论的这些人，他们不是在渴望具体的“经典”之作，而是渴望借助“经典”的力量，在这个分化的时代重新建立起文学方面的共识。对于正在丰富和发展的网络文学来说，要重建共识，重要的并非从理论层面去辨析“何为经典”，也不是去寻找万能的“经典”标准，而是要在文学场中探查究竟是谁在评定“经典”，以及谁能够推动网络文学的经典化，进而对“经典”的可能性进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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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经典化由行业协会、平台、读者等多方合力推动
在网络文学场域中，除了学院派之外，能够推动网络文学经典化的力量主要有文学体制、平台以及资深读者。其中，文学体制的代表是中国作家协会，平台的代表是文学网站，资深读者的代表是网络原生评论家。
中国作家协会曾开展过两次网络文学精品盘点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在推动网络文学经典化。第一次是在 2008 年至 2009 年进行的“网络文学十年盘点”。其评选的宗旨是用“百年来形成的文学价值观”来审视网络文学，目的是为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之间搭建一座桥梁。《此间的少年》《家园》《脸谱》等 10 部作品获得“十佳优秀作品”的称号；《尘缘》《紫川》《悟空传》等 10 部作品获得“十佳人气作品”的称号。2018 年的“中国网络文学 20 年 20 部作品”评选是由中国作家协会主导的第二次网络文学经典化行动。该评选的标准是重视作品本身的文学性，注重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间客》《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悟空传》等 20 部作品被选中。“十年盘点”选出的作品与“20 年 20 部”评出的作品相比，后者更有社会知名度。除了这两次评定之外，中国作家协会、国家新闻出版署、地方作家协会等部门主导的网络文学评奖和推介活动，也属于文学体制依据自身标准进行的“网络文学经典”初步评定工作。
文学体制的经典化工作影响力较大，然而在网络文学读者中产生更直接影响的是文学网站的各种榜单。起点中文网的榜单、晋江文学城的榜单、红袖添香小说网的榜单、潇湘书院的榜单等，以数据排名的方式直观地显示出什么是受欢迎的网络文学。这些榜单反映了粉丝读者的消费需求，也能够代表广大网络文学读者的阅读趣味。
资深读者是相对独立的网络文学经典化力量，他们被称为“网络原生评论者”。从业者也是相对独立的网络文学经典化力量，他们同样被称为“网络原生评论者”。2005 年起，有资深读者“后世史学家”所著的《玄幻网站风云录》。还有资深网络文学从业者“weid（段伟）”创作的《网上阅读 10 年事（1998－2008）》以及《一部标签的丰富史，一则原创小说类型谈》。另外，胡笳的《网络小说的前世今生》等作品，从行业史、阅读史、类型发展史等角度，为网络文学经典化作出了重要贡献。在微信、微博等自媒体平台上，除了网站平台之外，还活跃着“安迪斯晨风”“赤戟”等网络原生评论家。他们所做的网络文学书单以及年度作品点评，基本上能够反映出资深读者的阅读趣味，是具有读者影响力的“经典初评”。这些阅读史和榜单所列出的作品评价标准各不相同。然而，最能体现诉求的关键词应当是“weid”所提出的“好看的小说”，此标准是基于大众读者的朴素感受而形成的。
网络文学的生产与消费呈现出类型化和圈层化的特点，然而读者们也拥有相对大众化的交流平台。各类具有不同类型趣味的作者以及读者，会在这些平台上进行分享和碰撞，最终促使共同的“网络文学经典”得以形成。“龙的天空”论坛及其附属的优书网便是这类平台的代表。多年来，这里聚集了众多资深网络文学读者。他们不但分享个人书单，还对网络文学作品进行打分和点评。由此形成了“龙粮榜”“龙空 top200”“龙空 top100”等榜单。这些榜单涵盖了多种小说类型，是趣味各不相同的读者所认可的“共同经典”。并且，这些榜单会依据读者评分的变化而实时调整，实现了一种“动态平衡”。这种“经典”的平衡是动态的而非固定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它才有可能延续多年，并且对读者产生深远影响。
网络原生评论者通过对网络文学历史进行叙述以及对优秀作家作品进行评选，使得中国网络文学有了属于自己的历史和价值体系。网络材料不太容易留存下来，而网络原生评论者作为网络文学发展过程中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他们的叙述以及评判本身就具有相当的史料价值。这些网络原生评论更重要的是凸显了以读者为中心的理念，这是网络文学蓬勃生长的根源，同时也是新的共同体能够建立的基础，值得我们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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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化需要链接多种共同体，生成更具有创造性的文学与文化
网络文学正处于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并且仍在对其可能性进行探索。如果按照传统印刷文明的标准来评定“经典”，很有可能会损害网络文学的特质。然而，在现实里，不同的网络文学群体确实已经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经典”。对于几十年的网络文学实践经验，也有进行总结和拓展的必要。这就要求在更为宏大的视野之下，对网络文学的价值问题进行思考。这个视野是宏大的，它是时代的视野。具体而言，是在当前这个时代所赋予网络文学的使命当中，去思考网络文学经典化的问题。
网络文学作为新时代网络文化的一部分，有着自身的使命。其使命是培育积极健康、向上向善的网络文化，并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人类优秀文明成果去滋养人心、滋养社会。在此视野之下看待“网络文学经典”，“经典”应被理解为动词，即作家们在创作过程中自觉地去追求积极健康、向上向善的品质这一行动。
互联网的突出特点在于链接。借助链接，能够达成各种资源以及制度的连通与创新。网络文学的“经典”，应当具备明显的链接特点。评选具体的经典作品很重要，然而将“经典”的普遍价值与互联网的链接性相融合，以“成为经典”为目标，推动网络文学作品在共同体之间流动，这样能促进不同共同体之间的交流，或许更能发挥“经典”的链接功能，推动新时代网络文学的发展。
网络空间中的各个共同体，不是虚拟的符号，而是现实中各个社群的投影。它们选出的“经典”，沉淀了各自的生命经验和情感欲望，同时也凝结了这个共同体的审美标准。然而，这些“经典”仅仅是在同一个圈层中进行交流的产物。从外部来看，它们是分散的、破碎的。文学作品实现经典化，要走出仅局限于一时一地的标准。要基于共同的价值追求，把优秀传统激活。要链接多种共同体，从而生成更具创造性的文学与文化。
共同的价值追求是人们对话的底线。无论趣味差异怎样，人们共同的价值追求始终是光明、爱等正面价值。即便在虚拟的故事世界里，这些追求也是核心叙事动力。共同体能够借助展现美好价值追求的“经典”之作来进行对话，从而形成有效链接。在这个过程中，深入网络文学现场是很有必要的。去现场观察作者，去观察读者。去理解作者的爱恨情仇，去理解读者的爱恨情仇。熟悉作者的表达习惯，熟悉读者的表达习惯。并与网络原生评论展开深入对话。在此基础上，才有可能建构新的文学共同体，真正创造出新时代的“经典”。
《光明日报》（2025年04月26日 09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