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锐评】
作者：霍燃（河北工艺美术职业学院副教授）
近期，在杭州吴山明美术馆隆重揭幕的“山水情——解码水墨动画中的东方美学精髓”展览，展出了1988年制作的电影《山水情》的手稿、相关文献档案以及制作工具等共计190多件展品。这些展品不仅将观众带入了水墨与动画完美融合的视觉奇境，同时也促使学术界对水墨动画进行了新的思考和研究。
中国水墨动画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这种动画形式巧妙地结合了传统水墨画的意境表达和现代动画的科技手段，于银幕之上呈现出耐人寻味的叙事，充分展现了中华文化的深厚内涵，同时也开创了动画艺术领域的一种独树一帜的风格。特别值得强调的是，李可染、程十发、卓鹤君等众多国画界的泰斗级人物与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携手，担任艺术顾问，共同打造了《牧笛》、《鹿铃》、《山水情》等传世佳作。这些作品不仅让水墨画的静态笔墨与线条焕发活力，还完美保留了文人画的笔墨韵味，生动展现了传统写意的美学理念，成功实现了诗歌、画作、人物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当时的水墨动画，不仅构筑了一代中国人的共同回忆，更凭借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在世界动画艺术的舞台上，确立了中国风格的显著地位。
自20世纪90年代起，动画行业经历了市场化改革，众多制作单位开始实行自给自足的运营策略。与工序复杂、制作周期漫长的水墨动画相比，他们更偏爱那些成本易于控制、制作效率更高的动画种类，以便迅速迎合市场变化，确保盈利。由此，水墨动画陷入了长达十多年的发展低谷。然而，近年来，随着数字技术的不断进步，水墨动画终于迎来了创新的飞跃。二维与三维数字水墨动画作品接连问世，不仅催生了《秋实》等探索性的动画短片，还让《白蛇：缘起》、《白蛇2：青蛇劫起》以及《长安三万里》等备受瞩目的影院动画电影加入了数字水墨动画的元素。2023年上映的《深海》更是以“粒子水墨”技术为突破，通过层层叠加的粒子特效，打造出色彩斑斓的深海景象。
数字技术的革新为水墨动画开辟了新的表现途径，然而，一些作品却过于追求视觉效果的感官冲击，仅仅模仿了水墨画的外形，却忽视了其内在的创造力。这导致水墨动画在笔墨韵味中独有的精神内涵遭遇消解的风险，其审美情趣、哲学内涵和人文精神与经典水墨动画作品相比，显得难以匹敌。因此，若水墨动画乃至整个动画行业希望突破传统视觉表现手法，塑造更具创新性的艺术风格，同时保留传统水墨动画的精髓，就必须深入挖掘中国传统美学的内在逻辑，并在制作技术、叙事方式、意境构建等多个方面，探寻水墨动画的现代表达方式。
当代水墨动画创作的难题，其根本原因在于技术与艺术之间的不协调。这种动画形式源自我国传统的水墨画艺术，它所独有的艺术品质，包括自然形成的墨色渲染、宁静深远的意境构建、流畅轻盈的笔触展现以及壮阔高远的审美情趣，共同构成了这一艺术形态最为核心的美学特色。随着计算机技术动画软件如CTP、Maya、3D Studio Max等在业界广泛使用，水墨动画的生产效率得到了显著提高，技术难题被不断攻克，应用范围也显著扩大。然而，一些创作者在使用这些先进技术时，却仅仅满足于对传统水墨画表面的模仿，并未深入探究和掌握水墨动画所蕴含的深层美学精髓。水墨动画若仅凭预设参数生成，其本应流畅自然的笔触可能变得生硬无趣，丧失了手绘所独有的随意性和活力。特别是三维数字技术，尽管它能精确展现空间的层次和丰富的细节，但往往只能达到“形似”的效果，难以把握传统水墨“形神兼备”的精妙。在这种以技术为主导的创作过程中，传统水墨所拥有的“生动气韵”美学特色逐渐消逝。因此，在二维数字水墨动画的制作上，我们不应仅限于依赖软件的既定效果，而需积极研究如何在数字化的艺术创作中保留水墨艺术的随机美感。这包括，例如，通过逐帧的手绘来调整角色的轮廓，使其虚实之间产生变化，以及精心营造墨色的深浅不一，从而使数字作品能够展现出传统水墨画那种生动的韵味。此外，在三维水墨动画的创作过程中，我们还需特别注意避免陷入过分追求技术真实性的陷阱。我们可以运用更加内敛且节制的表现技巧，例如在布局上精心设计留白，以及通过细腻的描绘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水墨动画的进一步发展面临的核心挑战，在于如何在技术革新和艺术创新的过程中，进一步增强其文化内涵的表达。民族情感构成了文化的基石，它始终是推动中国水墨动画不断前进的根本动力。回顾《小蝌蚪找妈妈》、《牧笛》、《鹿铃》、《山水情》等众多传世佳作，尽管它们在技术层面受到时代的制约，但至今仍焕发着生机，深受人们喜爱，其核心在于它们巧妙地塑造了一个充满民族情感的叙事空间。以《鹿铃》为例，这部源自白鹿书院传说的作品，讲述了一位小女孩救治白鹿并最终将其放归自然的感人故事，生动地阐述了我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与此同时，《山水情》这部作品，则通过一位老琴师与一位渔家少年的传承故事，细腻地描绘了中华文明中“知音难觅”和“薪火相传”的人文精神。老琴师寻找传承者的历程，不仅讲述着艺术传承的佳话，更是对中国传统师道精神的诗意演绎。这些经典之作的成就启示我们，卓越的水墨动画应将中国故事作为其核心，民族精神作为其灵魂，运用具有东方美学风格的叙述手法，引领观众进入一种独特的审美境界，并在不知不觉中传递中华文化的价值观念。在数字化的当下，我们更应珍视这份文化血脉，借助技术革新来加强而非削弱民族情感的传达，依托于传统民间传说、诗词的意境以及哲学的智慧等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深入探寻中国故事的精神实质，开拓现代的表现手法，让水墨动画这一艺术形态持续散发出鲜明的东方艺术光彩。
总体而言，我国水墨动画在漫长的成长历程中面临了不少挑战，同时在与时代的交流中持续寻求创新的途径，这使得它在生产技术持续更新、艺术形态日益丰富的当下，依然保持着一定的吸引力。这种路径对动画产业的当前发展起到了关键的指导作用，只有当我们在技术、艺术、传统与现代、民族情感以及世界表达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才能确保水墨动画在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上取得真正的成就。未来，我们热切期望目睹更多融合了水墨艺术核心，同时体现了时代气息的杰出作品。这些作品将在全球动画舞台上散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当代的传播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这不仅是对先辈艺术智慧的尊崇，更是对中华美学精神持续传承与发扬的体现。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16日 15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