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赛道在时长方面争分夺秒。快节奏成了主流。不过。我们也见到不少主打“慢”的中国风短视频。深受全球用户喜爱。比如说，在2024年年末的时候，短视频博主“李子柒”经过3年时间后进行了更新。其作品迅速在国内外平台走红，播放量在不到6小时内就突破了1亿次。在某国外主流视频平台上，非遗相关内容视频的播放总量超过了308亿次，这意味着全球平均每人观看次数达到了3.5次。那么，中国风短视频为什么会如此受欢迎呢？笔者觉得原因有两个。其一，中国风短视频属于“慢电影”系统。这种慢在快节奏的影像惯例里有独特意义。其二，中国风短视频连接着古典中国的脉搏。它在赓续传统审美的同时也在形成当代表达
中国风短视频吸收慢电影的语法
电影诞生后 逐渐形成两脉 一脉是故事传统 以美国好莱坞故事片为代表 渐成主流影像范式 基本特征是以“情节”为中心 另一脉隐没故事 不遵循戏剧结构形式 从自然和日常生活展现现实 法国影评人米歇尔·西蒙把这种具长镜头 简化叙事和静谧美学特征的电影称作“慢电影”强节奏的快电影注重时间线性递进关系，慢电影则凸显地域与空间。慢电影不只是叙事节奏的延缓，更是对现代社会快节奏生活方式的一种反拨。当下，多数中国风短视频属于慢电影系统的分支。慢电影具备一定实验性与非情节性，对特定问题有一定思考，像乡愁别绪、文化根性、人的境遇等
慢电影在全球影像体系里始终占据关键地位，还涌现出诸多经典之作。20世纪60年代，苏联电影理论家多宾于《电影艺术诗学》中介绍了“诗的电影”与“散文电影”。他觉得，叙述性影片受逻辑约束，然而另一种电影不受此限。这种电影能够凭借非逻辑展开联想，用“气氛”替换故事，推动电影节奏。苏联导演柯静采夫讲过 电影语言在同一个蒙太奇句子里会变成诗 “慢电影”打破好莱坞“快电影”主导的模式 那种模式靠快速剪辑和戏剧性冲突 “慢电影”强调时间的延展性 还注重文化与情感的深度体验 塔克夫斯基的《镜子》 贝拉·塔尔的《都灵之马》 都是慢电影的典型代表中国出现过如吴贻弓的《城南旧事》、霍建起的《那山那人那狗》等电影。近来，毕赣的《路边野餐》、滕丛丛的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等也成为现象级影像作品。中国风短视频吸收了慢电影的语法，包括景深镜头、静止画面以及缓慢的叙事节奏。它以此来探索时空与情感的内在关联。用户能从中充分感受慢影像多样魅力
不少批评家从电影角度轻视这类短视频。原因是其“弱叙事性”仅能给观众碎片化畅想。它背离了电影确立的语言系统。其表演和叙事受屏幕限制。这种看法有失偏颇。实际上，中国风短视频与电影早期形态相似。电影刚产生时片长很短。常常只有十几分钟。且没有叙事美国电影研究者汤姆·冈宁把1906年以前的电影称作“吸引力电影”。其内容涵盖歌舞、音乐、追逐、恶作剧、异域场景等。这些都在吸引力范畴内。故事和叙事只有框架。串联起来的魔幻般表演才是电影本质。法国导演梅里爱试着把戏剧模式复制到电影中。将电影剪辑从技艺提升为艺术。在后来的演进进程中，电影借助景别位移、空间转场以及悬念建制，渐渐把“吸引力”与叙事关联起来，最终塑造出好莱坞电影工业的叙事惯例。应当从长远角度看待，不能因“弱叙事”而轻视中国风短视频的创作活力，新媒介环境下的叙事融合或许会催生出更加丰富多彩的文艺形态
短视频《丹青游》展示中国名画魅力。资料图片
以缓慢节奏激活艺术感悟力
现代社会急速前进，表现速度成叙事电影重要特征。米兰·昆德拉在小说《慢》中写：“速度是出神形式，是技术革命给人的礼物。”工业革命后，从马克思的“劳动效率”到尼克·兰德的“加速主义”哲学，速度乌托邦从哲学延展到实践。火车进入电影后，机车速度把远处空间压缩成近处视景从1903年的《火车大劫案》到1951年的《火车怪客》，火车速度能带来空间流动，所以成为电影构建悬念惊险情节时的首选。西方公路片里的“机车速度”源于古典好莱坞时期西部片的“马的速度”。2001年起，好莱坞推出了《速度与激情》系列电影，其核心内容是飙车竞赛
不只是叙事电影，速度构建的现代体系，同样渗透至当代文化生产里。在古典语境中，白驹过隙、千金一刻、光阴似箭，于现代感知里变为神速、光速、秒杀。在加速主义面前，龟速与缓慢被视作保守。快速和忙碌把每个人都卷入其中，然而它并非没有弊病，比如人的积极性降低，倦怠情绪产生。现代社会节奏变快，我们渐渐失去了与慢的联系，慢带来的乐趣也一并消失。诗和远方演变成快节奏的“特种兵旅游”，出行时间短，打卡景点多，价格成本低，成了“说走就走”的年轻人的首选
中国风短视频摆脱了对叙事的迷恋。“慢”对短剧和流行电影的叙事惯例形成了冲击。中国风短视频“发现”了早已散佚的慢速生活。这些视频里有诗和远方。有闲适悠然的世外桃源。满足了现代人的情绪价值。给人带来精神抚慰短视频《唐诗三百首》。杨丽萍的舞蹈《凤鸣朝阳》。舞蹈诗剧《只此青绿》。动画短视频集锦《中国奇谭》。打破次元壁的《丹青游2·喜悦有礼》。这些短视频把古代元素转化为现代形式。再现古典文艺里的格调。再现古典文艺里的气氛。雕漆印花与现代社会的躁动距离很远。田园诗意的中国风短视频通过放慢时间审视当下快节奏生活。它帮助都市青年释放生活压力。青年学者苏展将“慢叙事”视作当下影视剧的一种新类型。以往影视剧中，理想生活常常设定在遥远的海外、虚构的武林或者光怪陆离的科幻世界等。失落现实下的治愈性力量，往往蕴含于西方传统的、莫尔意义上的乌托邦之中。而慢叙事作为一种新类型，它通过长镜头下的如画风景拉长审美感知时间。它用主角的感性观察取代紧凑的叙事设计。其内化了审美追求的意境转变。
中国文化特质里本来就有“慢”的基因。宋词存在“慢词”和“长调”。慢词句长韵少。其节奏舒缓。词牌《声声慢》就是代表。清代张潮曾说：“能闲世人之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文学在闲与慢之处着笔。在经传史鉴之外另立文体。“慢”早就被隐埋在中国文学的根脉。慢是凝视。慢是注视。慢是对当下时间的关注。中国古人有着精妙体悟 即从慢中借力 “慢美学”崇尚真味与平淡 观鹤弹琴可成其内容 听雨赏雪可成其内容 民俗节气可成其内容笔墨纸砚。时俗节令。抚琴走马。晒日煮茶。中国风短视频激活了日常生活里沉寂的时间。以缓慢节奏引导观众进入沉思状态。让审美的心境从现代生活的紧张思虑中解脱出来。激发出空前活跃的艺术感悟力
博主“东方锦龙”在巴黎歌剧院一处当代公共艺术表演布景前表演国乐。该布景名为“重返光之洞”。这是一张资料图片
为当下世界应对现代生活普遍症候找到新坐标
中国风短视频在全球媒介环境里也开拓出一条赛道。2020年，李子柒凭借1140万的订阅量，成为国外视频平台中文频道订阅量纪录的保持者。云南姑娘“滇西小哥”专门拍摄美食。从云腿酥到果酿浆。传统美食的烟火气息在海外走红。获得了千万海外粉丝的点赞。
实际上，中国古典在西方的影响力始终存在，范围涵盖从文学到影像领域。自13世纪《马可·波罗游记》起，西方文艺就持续关注中国动态。法国作家伏尔泰依据《赵氏孤儿》创作新剧《中国孤儿》。尤瑟纳尔依照中国神笔马良传说写成小说《王佛脱险记》。荷兰汉学家成功把“大唐狄公案”打造成“中国福尔摩斯”此外，埃兹拉·庞德翻译了《华夏集》，寒山诗在美国得以传播，英国BBC制作了纪录片《伟大诗人杜甫》，这些都是中国文化在世界具有影响力的证明。不过，在传统文艺作品进行跨文化传播时，海外观众会因文化隔阂、语言问题等与作品产生心理距离。这种距离会引发不同解读甚至误读。
短视频的最大特点在于其短，形式十分灵活，能够在传播过程中被大量人群所“看见”。只有被“看见”，人们才会产生靠近、交流的想法。短视频充满活力，依靠自身的媒介形态打破了“文化折损”的魔咒。例如，博主“办公室小野”常常以默片形式拍摄短视频，即便观众不懂中文，也能够理解视频内容。在以前，中西方对于速度的认知，不一定能够相互理解外国人不理解李商隐“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中国人同样不理解约翰·福特1939年的西部片《关山飞渡》里西部牛仔的拓荒之旅。如今，从博主“东方锦龙”到“碰碰彭碰彭”的西乐合奏短视频。中国风短视频正在转化古典诗意。让全世界看到了中华文化的独到之处。
中国风短视频重溯古典。其意义在于以慢的方式走进当下世界。为当下世界应对现代生活普遍症候找到新坐标。中国创造的短视频风靡世界。这股摩登潮是中国影响力。也是古典影响力。是民族文化的影响力。是世界文化变数中的中国定力。说到底。是中国文化自信力。
《光明日报》（2025年04月26日 09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