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文学殿堂的门槛,首要面对的是语言这一要素,它是塑造文学作品的核心素材。汉字,这一沿用至今的古老书写体系,在语言创新方面展现出多方面的优势,这些优势不仅体现在其结构本身的独特性上,还关乎其在文化传承与信息时代中的适应能力。观察其发展历程,从甲骨文、金文、小篆、隶书到楷书,汉字形态的演变历程充分证明了其作为面向未来的动态文化遗产的本质。视觉思维的编码体系,采用意象化的语法结构,汉字的构字法以“六书”为根基,直接将视觉符号与概念联系起来。例如,“休”字通过“人倚树木”的会意手法传达“休息”的含义,这种具体化的编码方式相较于拼音文字的线性排列,更容易激发人们的联想记忆。新词的生成机制则依赖于对已有字素的重新组合,因此,中文在创造新词时无需增加新的字形。书法艺术将文字转换成了一种视觉美的表现形式,构筑了全球独一无二的文字艺术形态。日本设计师原研哉曾言:“汉字LOGO的设计空间是拉丁字母的17倍之多。”这主要得益于汉字在字形、字义、笔画这三个方面均可进行灵活的操作。
正因如此,在全球众多语言体系中,以汉语为创作工具的中国作家天生拥有无可比拟的强大优势,那就是文学语言的创新力。汉语词汇丰富,音节简洁,结构复杂,这些天然属性为作家们的语言创新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和无穷的变化可能。海明威热衷于“寻找只属于自己的句子”,陈忠实将此视为自己的写作信条,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探索的过程即是创作的旅程,而那些独属于个人的语句,正是语言个性化的体现,这也是与其他作家截然不同的显著特点。一位成熟的作家,在每一次的笔耕不辍中,都在进行着一场全新的语言探索。每一次的探索,都意味着自我的一次革新、飞跃和否定。无论是文雅、优美、深邃、质朴,还是灵动、俏皮、幽默、富有哲理,都是通过自己的语句展现出来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语言成为了展现个人创作风格的关键标志。那些语言风格鲜明的作家,即便在姓名被隐藏的情况下,我们依然可以通过阅读他们的作品,运用“盲审”的方法,仅凭语言特点就能准确判断出作者是谁,因为他们的语言特色非常鲜明,广受阅读的读者们能够迅速识别出来。
从文学发展的脉络来看,唐诗的辉煌至宋词的崛起,格律诗的式微与长短句的兴起,这一系列转变都源于语言在创新过程中的变革,催生了新文体“词”的诞生。在当代文学领域,无论是先锋派文学还是新写实主义,其核心都是对语言的探索与实验。这些实验文体所塑造的文学现象,让汉语的独特魅力得以充分展现,进而催生了20世纪90年代文学试验田中那片壮观的语林,其光彩夺目且生机勃勃。优秀的句子,是作家对社会现实的精准洞察和对生活琐事的细致观察,经过精心提炼和生动描绘的结晶。自诞生之初,它便主动摒弃了虚假、空洞和浮夸的言辞,刻意避免与自身或他人过往的表达雷同,独树一帜,深入挖掘生活与事物的本质及其细微之处,聚焦于观察对象的特定角度,以独特的方式,进行简洁而精炼、准确而生动的描绘。妙语连珠,宛如沙漠中的生命之泉,枯萎树木上的新芽,漆黑夜晚的指引之光,与文章核心内容完美融合,激发听众内心的共鸣,引发灵魂的颤动,带来心灵的愉悦。
法国学者罗兰·巴特提出了“文本的快乐”理论,该理论倡导通过个人的写作行为来实现独特的表达和效果。他特别强调,作者应凭借自身的深刻体悟,来展现文本创作与接受过程中那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微妙与复杂,进而使作品展现出非凡的创造力。这种愉悦感往往带有一种喜剧色彩。维特根斯坦,这位来自奥地利的哲学家,在其“语言游戏说”中突出了语言在活动中的意义,他提出,不应将语言视为孤立且静止的描述工具,而应将其视为反映生活动态的人类活动。显而易见,许多杰出的作家都将文学语言的创新视为写作的乐趣,这为他们在枯燥的伏案工作中注入了活力。在王尧的小说《民谣》的开篇,作者这样描述:“我坐在码头上,太阳仿佛一张薄纸,静静地垫在我的臀部下方。”王尧作为学者,其形象思维独到,将太阳比喻成一张纸片,展现了他非凡的想象力。毕飞宇曾提及,他构思时往往半天才能凝练出一句话。据我推测,他并非单纯思考故事内容,更在琢磨如何运用语言进行叙述。因此,毕飞宇的小说呈现出如同音乐般的叙事节奏。唐代诗人贾岛曾感慨:“两年苦思三句诗,吟诵时泪洒双颊。”这正表达了他对自己佳句的感动之情。创作是一项耗尽心血的智力活动,作者全然投入于自己的创作之中,悠然自得地体验着如同老农收割麦田时的那份喜悦与满足,细细品味并玩味自己笔下的文字,对这些文字倾注了如同慈母般的关爱与祝福。创作者的愉悦,便是如此神秘,却又如此纯朴。这恰恰是作家保持创作活力的关键所在。

作家的丰富想象力往往体现在构建故事情节和锻造语言技巧上。创作才能的衰退往往先从语言表达力的减弱开始,常常出现言辞不达意或句子平淡无奇的现象。言辞不达意会导致叙事语言的走向偏离,而平淡无奇的表达则会让作品失去光彩。因此,语言的创造成为作家终身不懈的追求。追求越坚定,就越可能引发对语言的焦虑和对句子构造的困惑。作家在体验着构建语言的乐趣时,往往将这份喜悦融入文字之中,传递给读者。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体会到语言的愉悦,循着故事的节奏或叙述的流程,缓缓前行。这种由语言带来的快乐,转化为推动他们继续阅读的心理感受和精神动力,直至完成整篇作品的阅读。那些难以读完的文章,大多是由于叙事语言的问题,要么内容单调乏味,要么缺乏合理的叙事逻辑。《红楼梦》这类真正的经典之作,无论在情节布局还是角色命运上,从整体框架到具体文字,均堪称完美无瑕。
有些作家主张,在小说创作中应尽量减少或避免使用形容词,力求语言的朴实无华。这种看法虽有可取之处,却显得过于草率,未能充分认识到汉语修辞的妙处,以及对创意的尊重。若一位作家的文字功底不足,尤其是针对小说创作,则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进行弥补。而弥补之道,唯有构建一个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故事。不少依靠故事取胜的小说,在语言表达上往往显得较为简陋。从作品审美的角度审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所接触的是一部完整的文本,而非仅仅纠结于故事情节的曲折和人物的命运。语言,作为构建文本的基础材料,渗透于文本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角色、每一个场景。若缺乏令人心动的语句,若语言缺乏生动与活力,便难以将读者引入小说的情境,使其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作家的语言创作源于实践中的深刻愉悦,这不仅涉及个人对美的感悟,而且是将这种感悟传递给读者,共同实现作品的全部价值。作家需具备锐利的语言洞察力,擅长把握时代发展的节奏,将自身的审美追求与社会文化的需求相融合。与此同时,读者也应持有包容的态度,接纳并赞赏语言的丰富性和创新性。持续地推动语言创新,为文化的进步和文本的革新注入活力。在算法语言盛行的当下,汉语也在不断更新、迭代,理应展现出其独特的魅力。秉持对文学语言创造的极大热情,是维护人类精神愉悦的关键途径,也确实能使汉语在人类文化宝库中绽放成一朵绚丽的奇葩。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16日 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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