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在观看表演的过程中，品味着乡音，观察着乡间事务，领悟着乡情，这让他们对家乡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得到了加强。回顾我国戏曲的发展历程，可以发现，在其繁荣的时期，戏曲与民间文化之间的交融与互动尤为紧密。
戏曲起源于民间，并在那里茁壮成长，达到了繁荣的境地。历经千年，戏曲始终与民众的日常生活紧密相依，源源不断地从民间这片肥沃的土地中汲取滋养，塑造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和丰富的文化内涵。
一方水土滋养了独特的戏剧艺术，我国现存的剧种超过三百种，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们都属于地方戏剧。这些剧种在形成时期、传播地域以及影响力上各有差异。地方文化的多样性赋予了剧种各自独特的风格，而地方观众的喜好程度则直接关系到剧种的存续与发展。
反过来，一种戏曲同样能滋养一方民众：剧种不仅仅是某种戏曲形式，它更是地方文化、历史以及风土人情的集中体现。在观看演出时，观众们能够听到熟悉的乡音，目睹家乡的故事，感悟到家乡的情感，进而加深对家乡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回顾我国戏曲的发展历程，其在繁荣时期，往往与民间紧密相连，相互影响。在“花雅之争”中，地方戏曲更是凸显出其深受民间观众喜爱的独特魅力。在现今戏曲界，最具活力的剧种，无疑是那些深受地方观众喜爱并积极参与的。以草根艺人为主的安万剧团，其演出异常火爆，甚至红遍了大江南北。在刺骨的寒风中，台上演员与台下的观众共同吟唱着秦腔《兴汉图?潼关》，这一幕不仅表达了对戏曲艺术的深厚感情，同时也映射出大家对戏曲创作的热切期待。梳理各类戏曲的代表性剧目、核心剧目，特别是那些经久不衰的民间小戏，它们普遍蕴含着地域特色的风土人情，展现了民间丰富的智慧和真挚的情感。
戏曲的民间特质决定了其故事讲述与表演的内涵与方式，这一特质主要体现在立场、想象和情趣三个方面，从而揭示了其浓厚的民间特色。
首先，我们必须坚持民间的立场。对于剧作家来说，所谓的立场，即是思考“为何创作”以及“为谁创作”。戏曲起源于民间，因此它必然要描绘民间生活，传达民众的心声。在戏曲的发展历程中，那些流传至今的杰出作品，无一不展现了那个时代的风貌和普通人的生活状况，为现代人们理解古代社会提供了宝贵的参考。关汉卿在其作品《窦娥冤》与《救风尘》中，生动描绘了处于封建礼教重压下的底层女性所承受的苦难以及她们的顽强抵抗，这充分体现了剧作家对人性之深刻洞察以及对社会不公的激烈批判；在新中国成立之初，评剧《刘巧儿》、吕剧《李二嫂改嫁》以及沪剧《罗汉钱》等剧目，均生动展现了新女性对婚姻恋爱自由的渴望，充满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热切向往的情感。
在现今时代，杰出的戏剧作品无不体现出对广大民众的深切关怀，以及对时代生活的深刻思考。陈彦所创作的秦腔剧作《西京故事》堪称现代戏剧的佳作，它描绘了罗天成这位父亲带着子女们踏入城市追寻梦想的历程。剧中展现了他们在都市中的种种遭遇，以及父子之间因价值观分歧而产生的冲突。这些情节生动地再现了普通人在追梦过程中所经历的艰辛与痛苦，赞颂了罗天成等普通人捍卫自我尊严的精神，同时也体现了剧作家对民众深厚的同情与无尽的关爱。
戏剧家们若坚守民间立场，通常怀抱着对“人”的深深敬意，细致描绘普通人在时代变迁中的生活状况与生命追求，生动展现他们的喜怒哀乐，也因此赢得了广大观众的共鸣。
其次在于激发民众的想象力。戏剧并非仅仅是对现实生活的简单复制，它实际上是戏剧创作者在生活根基之上进行的艺术加工，而这种加工过程离不开充沛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并非是无中生有，而是需要深刻理解观众的接受倾向。传统戏曲特别强调故事叙述的传奇色彩，以此来迎合观众对于精彩故事的渴望。孔尚任曾有这样的说法：“事物若不奇特便难以流传。”古代戏曲对“奇特”的推崇，以及对巧合、误会、突转等编剧技巧的运用，恰恰是对普通观众心理的精准洞察。“奇特”的表现形式多样，其中“以弱胜强”、“以柔克刚”这两者最能彰显戏曲中深厚的民间想象力。汤显祖的《牡丹亭》以“杜丽娘还魂”为核心，堪称古典戏曲中极具想象力的杰作，同时也是民间情感最为炽热、戏剧性最为强烈的艺术呈现。古典戏曲中，经常出现以奇特手法为弱小生命争取正义的情节设计，这些作品运用浪漫主义手法描绘民间想象，使剧中人物得以在现实与虚构的世界间自由穿梭。
现当代戏曲虽深受话剧的影响，却依然坚守现实主义的基本原则，与此同时，民间丰富的想象力并未消失。陈仁鉴所创作的莆仙戏《春草闯堂》便充分展现了这一点，堪称典范之作。这部喜剧通过刻画春草这一底层人物，揭露了封建权贵们的虚伪面目。在“闹轿”这一幕中，胡知府迫切地想要证实薛玫庭是否真是相府的姑爷，而春草则绞尽脑汁地策划如何应对所撒下的谎言。他们一个身份显赫，一个地位卑微；一个心急如焚，一个不慌不忙。最终，为了能尽早到达相府，胡知府不得不让春草乘坐轿子，自己则只能跟随其后，这一幕让人忍俊不禁。该剧之“喜”源自于民间大众运用智慧对封建统治的犀利讽刺，同时，这种民间构想通过弱小群体对封建权威的反抗，既迎合了广大观众的内心期待，又彰显了戏曲艺术在情感上的补偿作用。
最终，我们应当重视民间趣味。常言道，戏曲乃雅俗同赏之艺术，然而在创作与表演过程中，却往往出现偏好高雅而贬低通俗的现象，使得一些剧目过于注重文雅而忽略了通俗的趣味。重视民间趣味，一方面要求戏曲内容充满生活气息和烟火气，另一方面则要求其表现形式与观众的审美相契合，不可为了追求新奇而忽视了戏曲最纯粹的魅力。
近些年，地方戏曲逐渐引起学术界的关注，究其原因，这些源自民间的戏曲形式最能体现当地观众的审美喜好。以山东淄博的淄博五音戏《王小赶脚》为例，这是一部典型的“二小戏”，它描绘了农村女子二姑娘骑驴回家的故事情节。剧情简洁明快，场景布置简约，虽然没有深奥的主题，却显得自然纯朴，充满趣味，尤其是对济南郊区的风土人情进行了生动细致的描绘，让人仿佛置身其中，感受到了基层民众独特的快乐和情趣。一些面临灭绝的戏剧种类虽然上演的频率不高、影响范围较小，但它们在地方观众的娱乐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比如山东临邑的“一勾勾”剧种，过去在农闲时节于田间地头进行表演，而现在则活跃在节日庆典和庙会上。这种剧种之所以能够代代相传，其核心在于对民间情趣的尊重与展现，以及以朴实无华的表演风格赢得了观众的青睐。抢救与维护濒危戏曲种类成为当代的重要议题，同时，我们还需关注并尊重广大观众的审美需求，注重戏曲故事讲述与表演的趣味性，并努力避免使用过于深奥难懂的表达方式，这些都是需要我们长期深入研究的课题。
古老的村落戏台与繁华都市剧院并存，戏曲艺术始终根植于民间，汲取着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同时亦回馈着观众。戏曲的根基深植于民间，戏剧创作者必须深入民众的生动实践中挖掘创作源泉，从多元的民间文化中吸收营养，坚持民间的立场、推崇民间的想象力、尊重民间的趣味，方能使得这古老的戏曲艺术在现代社会焕发出新的光彩，持续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传承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16日 16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