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火记》这部作品是山东籍作家牛余和最新推出的长篇抗战题材历史小说，其中描绘了位于鲁中地区的章丘长岭山南麓，尚邨英、梁铁峰、卢毓奎三位英雄人物所带领的三支抗日队伍，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英勇奋战，谱写了一曲曲革命壮丽的篇章。小说的名称与抗日战争这一民族叙事的宏伟主题相呼应，且与“战火”发音相近，刻画了一群栩栩如生的抗日英雄形象，并且揭示了章丘铁匠在烈火中锤炼铸就枪械、顽强抗击敌寇的故事主线，保留了章丘铁匠“蘸火”这一方言特色，凸显了山东乡村景观在叙事中的地域特色。
作家出版社
2025年1月出版
小说共分为二十四章节，其开篇以何苇杭的日记作为引子，而结尾亦巧妙地以她的日记作为收尾，这样的安排使得何苇杭在整部作品中扮演了贯穿始终的关键角色。何苇杭是一位形象丰满、个性突出的女性角色，在小说中，她的主要身份是八路军的政治委员。她于云南加入党的行列，历经辗转终于回到故乡济南投身抗战事业，她带领女兵小队进行了出色的军事训练，并在抗日战场上英勇无畏地击退敌人。她身上所展现出的刚毅之气，与被战争巨浪所裹挟的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抗战精神相契合，这成为了在那个抗战年代，个人投身战场的必然选择。梁铁峰，被称作“儒匪”，与卢毓奎的自主旅一同与八路军大队长尚邨英携手共进，亦或是宋子辉因日军燃烧弹而惨遭焚身牺牲，又或是何一钳即便知晓有埋伏仍决意窃取机密而遭枪决，这些英雄均在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争中，以国家利益为重，舍己为人，塑造了英勇无畏的烈士形象，同时，他们也是抗战小说中革命叙事中不可或缺的基本英雄角色。
何苇杭作为贯穿小说始终的关键角色，承载了作家对于战争背景下“人”的深层价值思考。作者并未将她的部队政委身份简化为单一形象或符号，反而在其形象中融入了女大学生、女儿、妹妹、妻子以及母亲等多重角色，丰富了人物形象。这部小说对她在战争环境中的情感领域进行了深刻剖析，无论是她与尚邨英在学生时代所保持的隐蔽师生关系，还是她与何一钳的现实婚姻生活，亦或是她面对宋子辉这位弟弟辈的热烈追求时所做出的内心抉择，都展现出了革命女性身份之外的思想内涵和价值。何一钳的牺牲使得她不得不独自承担起丧偶的痛苦，同时还要强忍悲痛，勉励夏侯雪为了孩子坚强地活下去。这种深沉的内心折磨在她因日军枪弹受伤住院治疗期间再次加剧。她所承载的是作者在抗日战争这一宏大叙事背景中，对个体情感体验及个人革命记忆的“微观史”记录。这种微观视角同样体现在何如山、胖厨子、胖夫人和茜茹等角色身上。借助这些角色，作家尝试展现市井百姓在战火硝烟中的个体选择。
小说中何苇杭站在长岭山上观赏“金针花”的场景反复出现，尤其在第十二章，当她试图说服祁英与牛子结束关系时，她语气深沉地表达道：“你们不都钟爱长岭山岩石缝隙中生长的金针花吗？我也情有独钟，那些花儿与坚硬的玄武岩相映成趣，显得格外和谐。”在那时岩浆汹涌的年代，不仅娇弱的花草树木，即便是高耸入云的树木，也不得不为了造山运动付出代价，将自己的愿望寄托于冷却后的岩石之上。何苇杭以金针花为例，向女兵阐述“既然在战争中选择成为战士，那么就必须有所牺牲，包括放弃自由恋爱的权利”这一道理，实际上也在表达她为了革命事业而放弃爱人和孩子的个人牺牲。何苇杭在民族危难时刻，舍弃个人小家利益，选择了以国家大义为重，这一价值取向反映了社会各阶层普通民众在战争中所经历的从舍小利到顾大义的心理转变。这亦是普通人在战火中逐渐蜕变，成长为革命英雄的历程。正如他在日记中所记载：“在这至阴至柔与至阳至刚的激烈交锋中，铁件经过烈火锻造，刚强与柔韧得以融合，生命之魂融入其中——我们的长岭山抗战，便是一场以鲜血为燃料，青春被烈火淬炼的壮丽篇章。””
《蘸火记》这部作品讲述了章丘铁匠何一钳、任先生、张先生等英勇人士，他们与长岭山抗日武装紧密协作，共同铸造武器，投身于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壮丽篇章。小说的创作与铁匠锻造技艺密不可分，而书名之所以选择“蘸火”而非“淬火”，作者在开篇便通过《何苇杭日记》揭示了原因：章丘被誉为铁匠的摇篮，那里的军械师们将淬火称作“蘸火”，我认为用这个章丘特有的方言词汇来描绘这种锻造技术，更能深刻地传达其精神内涵。《蘸火记》这部抗战题材的小说，其显著特点在于广泛运用了具有代表性的山东地方文化符号，成功塑造了一个辨识度极高的山东地域文化风貌。
身为山东本土的作家，作者在《蘸火记》这部作品中，挑选了他所熟知的鲁中地区济南市章丘区作为抗战故事的地理背景，并试图通过地域性的叙述手法，重新诠释山东抗日革命根据地的抗战历史。为了凸显这种地域特色，他广泛运用了带有地方文化特色的方言俗语以及节日习俗，力求全方位地重现山东抗日根据地以及“沂蒙精神”形成的历史环境。小说中广泛融入了山东的方言俚语，诸如“黑狗子”“方杌子”“高粱煎饼”“嫩棒槌子”“麻杆子雨”等称呼，以及“挂耷”“呲哒”“窝憋”“合该”“腻歪”“嚼咕”“撅搭撅搭”“心里熨帖”等动词表达，还有诸如“狗皮袜子没有个反正”“萝卜不长在背（辈）上”“卤水点了豆腐”等歇后语，这些语言元素生动地描绘了山东人民质朴、诚实且略带憨厚的性格特点。小说中描绘了诸多富含文化指涉意义的地标与场景，诸如“鹁鸽崖”、“石峪寺”、“明水城”、“芙蓉街”等，这些均体现了济南公共文化空间的特色，街道社区的名称亦然。此外，还穿插了“曲星河抖一抖，长岭山就动一动”这样的乡村故事传说。这些内容，正是尚邨英所说的“民间伦理、世道人心”，它们指向了一种集体记忆，或是民间传说的范畴。
集体记忆，亦或是民间传说，它们是民众潜意识中根深蒂固的日常与世俗人生态度的具体体现，它们既是民族身份认同的文化象征，也是承载记忆的重要媒介，它们能够在言语交流中传递并强化中华民族的公共记忆与民族情感。作者试图突破乡村景观叙事对革命叙事视野的局限，因此刻意拓展了“曲星河”民间传说故事在时间维度上的深度。第三章中，宋子辉抬头凝视着上方那蜿蜒曲折的星河，这一幕激起了尚邨英与何苇杭对“曲星河”民间传说的热议，进而引发了何苇杭与夏侯雪对长岭村中流传的“地上的文曲星、武曲星逝去后，皆升迁至曲星河，化作白星、红星”这一说法的疑问。然而，在第十八章中，当鼓手老张头在何一钳与梁铁峰的追悼会上发言，称他们为抗击日寇的英勇战士，注定将升入曲星河的星辰之中，曲星河便成了何苇杭和夏侯雪怀念逝去丈夫的精神支柱，同时也成为了何一钳、梁铁峰等人心中的抗日英雄梦想的象征。直至1962年，作者在《何苇杭日记》中记录了何苇杭携革命后代重返故土，为故去的革命先烈一钳上坟的情景。在此过程中，何苇杭不自觉地讲述了长岭村关于曲星河的传说。仿佛冥冥之中，曲星河见证了长岭山铁匠与革命先烈英勇抗击日寇的历史。借助何苇杭这位革命亲历者的桥梁作用，曲星河的传说将在年轻一代革命后辈中得到历史的传承和代际的传递。
总体而言，作者在战争这一宏大背景下，对“人”这一核心主题的深切关注与价值探索，以及对革命叙事在地域特色上的深入挖掘，构成了山东作家对当代抗战历史小说领域的积极推动，同时也体现了当代作家在遵循中国叙事逻辑方面的有效探索。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16日 14版）
